第25章
  脱离三界的一方天地,此间由晏宿雪所构,尤为广阔,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没有提祁殃那夜后离开九冥宗,没有提之前被阻止毁掉魍魉骨而如今造成的祸患,没有提如何破开勾陈镜,过往种种,化作无言,他好像从今日起才开始学习生活、学习记事、学习说话。
  正如祁殃也没有问外面的情况,没有问安百一的死活,没有问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什么时候将他放出去。
  晏宿雪好像不当宗主了,也不当主角了,祁殃也不是炮灰不是魔族了,他们不是师兄弟,也不是仇人,他们像一对成婚多年、生活沉静、细水长流的道侣,鹣鲽情深琴瑟相谐,一起相拥着坐在琼楼玉宇前的桃花树下,在宁静的夜里看天上的星星。
  祁殃倚在晏宿雪怀里,风吹在身上,清凉温和,安静地凝望那比现实中更深更美的夜空。
  苍穹在上——他看到——星铺玉屑,光垂银丝。
  他们在下——他心想——风中飘絮,水上浮萍。
  他望着那点点闪烁的星光出神,黑而翘的睫时而轻轻眨动一下,脸侧是那人胸口的体温,耳侧是那人平稳的心跳。
  不知望了多久,他抬头向上看抱着自己的人,晏宿雪倚着身后的桃树树干,黑发上落了几片花瓣,手还搂着他的腰,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轻轻闭着眼睛,脸和脖颈被照得有些白。
  祁殃很怕这种白,他歪头刻意去感知他的呼吸,没有,很黑很冷,血、雨、桃花和发白残破的尸体在脑中一晃而过。
  心头猛地一跳,嗓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和急,他冷冷叫出声,“晏宿雪!”
  那人睁开眼睛,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垂眸无声地看他。
  祁殃抿着唇像是在瞪他,“……闭眼干什么,我都没困你困了?”
  晏宿雪没说话,两只手都环上他的腰将他困于怀中,驱散了一些冷意,低头轻轻蹭蹭他的鼻尖,于黑暗中摸索着亲吻他,很轻,带着几分暧昧的缠绵,由鼻梁到脸颊,再到嘴角,最终贴上他的唇。
  祁殃没拒绝,也没回应。
  静谧的天地间,那点接吻时的细密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唇瓣分离时潮热的吐息交杂着,祁殃喘息急促,被吮得发麻的舌尖下意识舔了舔下唇带着水光的咬痕。
  晏宿雪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手托着他的大腿将他抱起来,平稳往那殿宇栉比的樊阙深处去,这个抱法祁殃不得不双腿缠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脖颈,那人上次抱他也是这样。
  第18章 覆水难收名晤浮生
  祁殃目前无法确定此间“樊阙”的大小,玉殿琼楼外还是玉殿琼楼,哪怕是方才倚坐的那片桃花林下,也达不到这个樊阙的外圈。
  维持如此大的空间,不知要用上多少精神力。
  晏宿雪抱着他往里面走,周围殿宇的布局竟然在随着那人不紧不慢的步履变幻着,祁殃环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肩上,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就这样看着那些华丽的金玉建筑以一种规律的频率转移调换。
  如此一来,对方走的路线他自然也是半点记不清。
  这是在防他?
  就算是只鸟也要在里面转晕了,像被绳子无形地牵住翅膀,困在这里到死一辈子都出不去,“插翅难飞”这个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晏宿雪给他一种真的知道路该怎么走的感觉,在祁殃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那人终于抱着他踏进了一座金殿,在幽深宽阔的殿廊中穿过几重鲛丝帐,掀开床边那最后一层,将他放在床上。
  殿内很黑,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正是今天下午醒来时的那座。
  没有风,也没有虫鸣,空气中寂静得诡异,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连床铺的边缘都照不到,他被放在床上,身体很快被吞噬进黑暗中。
  重重叠叠的薄帐在那里无声垂着,像一扇扇锁死生机的玄色铁门,这座殿深得让祁殃有些透不过气,白日都要点着灯,更别说现在还是晚上,躺在床上看殿顶,好似一个幽森无尽的黑洞、压下来的深渊巨口。
  微凉的发丝扫落在唇边,痒意令他回神,晏宿雪用泯锁化为的细绳将他双手手腕缚住,俯身压于其头顶被褥中,指腹碾过他细腻雪白的腕骨,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将视线移到自己脸上。
  那人的瞳色比常人浅淡许多,尤其是虹膜那圈让人看不透的冷调,却也因此与视野中的其他黑寂分开了界线,此时一动不动地盯过来,祁殃恍然间想到了猫蛇等动物,以及夜中无声落在地上和树上的雪,是灰白的,有些幽亮的。
  他身上只穿着一身睡觉的里衣,晏宿雪的掌心轻易探入他的衣衫下摆,祁殃起初被他的手冰得瑟缩一下,紧接着又有一股如流水的奇异温热在掌心相贴下慢慢涌动起来,密密麻麻的热意自体内漫向四肢,刚想张开嘴吸一口气,那人的唇便吻了上来。
  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柔软的唇瓣几下就被吻得发胀发麻,在接吻的间隙间喘息,气音从喉咙里溢出,湿蒙的眸中倒映出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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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昏暗难分昼夜,廊下一盏昏黄的烛灯不知何时亮起,勉强勾勒出屏风的轮廓,浴池里传来出浴的水声,人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晃过,空气被带起一阵细微流动,弥漫开淡淡的皂角香。
  祁殃被放在床褥中,腰软得瘫在床上,熟悉的体温从身后贴上来,身前却浸着独属于殿内的寒凉,两种温度交织着,让他忍不住轻轻蜷缩,又被人往怀中揽了揽,抱得更紧了些。
  彼此的呼吸声在暗影里交缠,因为晏宿雪昨夜施的法,小腹到现在还感到一种憋。尿的酸涨感,皮肤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深处微微痉挛,软热被磨熟的大腿不自觉地贴紧,他仍是不合时宜地想这殿内环境太过阴诡,湿润的眼瞳在昏光里闪了闪,眸中水晕,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微侧过头,看向身旁人。
  晏宿雪对上他的眼睛,原就不怎么明显的呼吸下意识沉进胸腔,几乎敛得没了踪迹,抚摸他被灵力烘干的头发和潮红的脸颊,喉间微动,凑过去在他唇上贴了贴,“睡吧。”
  祁殃疲惫地阖上眼皮,感觉他方才的声音有些耳熟,徐徐回荡在脑海中。
  意识朦胧间,回想起自己好似从系统那里听到过极为相似的语气。
  睡梦中有一抹外力进入了他的意识。
  神识还是祁殃本身原来的样子,被一团不像人形的“人”紧紧抱住,那股乱蹭的劲一下就让他猜出来是谁了。
  “你是怎么进我梦中的?”
  那团不明的雾状物拢在他周身,祁殃只觉得腰身处被圈得尤为紧。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和他待在一起,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见我了?”
  他连着问了一堆,祁殃微微抿唇,“……不见你也过得很好。”
  “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那人的语气陡然阴沉下来,几乎是从喉中咬牙挤出,无形的怒气翻涌而上,如果对面不是祁殃,他怕是已经随便拉个人剥。尸泄愤了,气息杂乱无章——
  “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快死了,每一天每一天都生不如死,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哪怕告诉我一声你还在,也好过让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地守在那里等在那里,我、我……”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最后不说了,在祁殃耳边发出低低的动静,像是要哭,直接道,“我不管他把你关到哪儿了,我要找到你。”
  祁殃垂在身侧的指尖一颤,心口像是被什么猛敲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不能来。”
  “我要去找你。”
  一种本能的不安和恐慌漫了上来,好像他知道鸠漓出现在晏宿雪面前会发生什么,好像他已经切实经历过一次,无缘感到气血逆涌、呼吸艰难,再次强硬地否决道——
  “你不能来。”
  “为什么,殃殃,你不喜欢我了吗,你要晏宿雪不要我了吗?”
  他的脑中又浮现出江桎的脸,与记忆中那十年间的鸠漓重叠在一起。
  “我没有那么说,但是你先……”
  “我要去找你。”
  “鸠漓!”
  “我会去找你。”鸠漓大抵也是快疯了。
  祁殃只觉得这五个字像诅咒一般镌刻在他的灵魂上,轻轻一拽就痛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缩,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甚至眼前发黑有种要缺氧晕过去的错觉,哪怕明知这是在梦里。
  他闭上眼睛一缓再缓,终于再次望向眼前朦胧的幻影,不得不拿出耐心轻声和他商量,“……你找不到这里的,这个地方由晏宿雪精神力所构,不在三界之内,我正在找办法出去,你先别打草惊蛇,好不好?”
  鸠漓默了默,半晌迟疑道,“……真的?你能找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