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但江桎好像很开心,尤其知道祁殃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在家的时候。
  白天家里只有祁殃,江桎中午十二点才去工作,上午祁殃会让他到自己家里。
  起初那人揪着衣摆很纠结,垂眸盯着白色旧球鞋的鞋尖不说话。
  祁殃想,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江桎知道。
  他知道村子里的人是怎么说他的,知道祁殃的妈妈和继父是怎么看他的,知道自己的精神心理确实算不上正常人,知道自己病恹且贫穷……
  真像啊。
  有时候祁殃看他,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所以摸头发、牵手,甚至是亲吻,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祁殃想对“自己”好就好了,想对“自己”差就差了,不需要什么理由。
  出成绩的那天,江桎一个从没上过学的竟然比他还紧张,瞄着祁殃手中智能手机的屏幕,因为对分数没什么概念,只能问道,“……能、能考上你想上的高中么?”
  “能。”
  祁殃淡淡道。
  江桎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然后猛地抱住了他,过了许久又颤声问道,“……那你是不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祁殃觉得他要哭。
  有些恶作剧似的道,“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好几个星期都没法回来。”
  等了好久那人都没说话,祁殃感觉颈侧湿了,贴在身上的人颤抖着压抑着低低抽气。
  他轻轻笑了笑,掌心贴上江桎的后颈,按着那人单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颈椎骨缓缓揉了揉,“骗你的,一个星期可以回来一次。”
  祁殃闲得没事的时候就偶尔教他写字认字,江桎那小破屋子里想也是没空调,白天上午他就让那人待在自己有空调的卧室里,温度调高点防止他冻感冒,床边正好有一张写字桌,大部分时间让他坐在那里跟着平板自学。
  江桎没有用过平板,只有一部早被淘汰了的智能手机,还不是全屏的,祁殃觉得那人用电子产品的眼神特别有趣,时常会起逗弄欺负的心思,往往会忘记那人还算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
  有一日江桎在床边的写字桌前摆着平板认真听小学五年级的语文网课,祁殃则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随意瞥了眼听得分外专注的那人,抬起腿用脚掌轻轻踩了踩那人的胯骨。
  江桎身体一僵,下意识抬手握上他微凉的脚踝,祁殃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又用了点力踩了他一下,“松手。”
  掌下皮肤细腻温凉,骨骼清瘦,他看着床上人,喉间微动,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祁殃从床上坐起来,凑过去双手拿着书,摊开给他看,用手随意指了一段话,示意他跟着读一下。
  江桎的视线先是落在那葱白纤长的指尖上停顿两秒,又看了眼祁殃,随后才听话地用自己所学成果逐字念出来。
  祁殃微微笑了笑,抬手放在他的头顶,掌心向下微微用力将他的头发揉乱。
  江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看着坐床上翻书的人。
  他又看了看房间的角落,地上摆着好多好多的书和试卷,每一摞都叠得老高,书夹着纸纸携着书,旁边还有个小箱装着些水杯报纸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有些乱,他知道那些都是祁殃中考完后搬回来的。
  “我帮你收拾一下吧。”江桎将平板关上。
  祁殃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抬了抬眼皮,倚着床头继续看书,“不用,放那里就是了,过几天等我爸妈有空的时候就全都搬去卖了。”
  “我帮你把那些试卷和书本分开吧,到时候搬也方便,反正我也没有事。”
  见对方没有拒绝,他便起身走到那角落蹲下,一本本地开始整理,将那些参差不齐书签似的试卷和a4纸抽出来,再将课本摆齐摞好,时而翻看一下书本里面的内容,看着上面的笔记微微睁大眼睛,发出几声称赞。
  祁殃闻声瞥见他认真的背影,总想恶趣味地轻轻踹他一下,但他也不能说你过来我踢一下你屁股这种神经质的话,于是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垂眸翻书。
  其间江桎从旁边的小箱里收拾出一个透明玻璃似的钥匙扣,印着学校标志的图案,站起身去拿起祁殃看,“这个是你学校发的么?你要不要把他放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钥匙扣被轻轻从手中拿走,然后“嘭”的一声被投砸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垃圾桶底部不堪重负地在地板上盘旋着转了数圈才堪堪立稳,那玻璃听声音应该是碎了。
  “很恶心,直接扔掉吧。”祁殃还是看着书,没什么表情。
  江桎回过神来,手上空空,点点头,又回去继续收拾了。
  过了半晌,祁殃突然想起自己中考成绩出来那天,骗江桎说会好几个星期不回家,那人将脸埋在他肩上哭着抽气的没出息模样。
  他又抬起头来,江桎已经收拾完了,去洗手时还将他那原本不想要了的杯子洗干净,拿回来放到他的写字桌上,用卫生纸擦手时与他视线交汇。
  “如果哪天我搬走了,去别的城市了呢。”
  祁殃盯着他的眼睛,脑子一热就问了这么一句话,随后瞳孔就动了动,像是在问对方,也像是在问自己。
  江桎擦手的动作一顿,站在床边静滞半晌,随后于他身边慢慢坐下,将祁殃手中的书抽出放在一旁,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
  “如果你搬去别的城市了……我想去找你。”
  祁殃的脸颊轻贴着他的发顶,注意力不是很集中,目光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轻轻眨眼,只是问道,“……你怎么去?你什么也没有,知道怎么坐高铁坐飞机么,有够路费的钱么,知道怎么看市里的路牌么。”
  “那我就边打工赚钱边去找你,我带着个大袋子,把我的衣服什么的都放进里面,一路一路地坐公交车,白天坐,晚上也坐。”
  “穷死了,又穷又傻,走半路再被人拐了,手机被人偷了,到时候只能睡桥洞,或许连桥都找不到,只能睡大马路边,也没钱买吃的。”
  “……不会的,”江桎低声道,“不会被拐的,我不跟别人走,我会打架,不会被人抢东西,我会看好我的手机,睡马路也没关系……”
  祁殃觉得有些难受,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难受,眼睛里有什么被堵着,喉咙里也是,肺里也是,他想自己大概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很烂很烂了,然后那些维持生命的部位都灌满了草灰,说一句话又痛又呛人。
  “你还有你爷爷奶奶。”
  “他们有自己手工活的收入,我会和他们说明白,我会定期给他们寄钱。”
  “一路上弄得脏不啦叽的我怎么认出你啊?到我家门口我都不敢认。”
  “我……在你家附近租个小房子,会洗干净。”
  江桎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摸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亲了亲,几声湿腻暧昧的吮吻水声轻轻地响起,二人短暂地接吻后分开,祁殃轻喘着气看着他——
  “我妈说了不让我见你。”
  “我偷偷见,不让你妈发现,不让你发现。”
  第11章 goblind“我还喜欢你。”……
  就祁殃所知,江桎虽然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是他们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那人偶尔大热天穿长袖,还破天荒地婉拒去他家里,找的理由也是离谱,一开始祁殃没放在心上,后来才察觉什么,冷眼看他笑着装蒜。
  江桎在他面前总会作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脸上是时常带笑的,祁殃知道他是装惯了。
  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了了,在那人转身往那小土坯房走去的时候抬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直接把人踹得半跪在地,右腿膝盖直直撞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江桎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偏头仰视着他,神色怔然,有些懵——
  “殃殃。”
  祁殃也是有点生气了,不再由着他糊弄,蹲下抓住那人的衣袖往上拽,发现整条胳膊上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
  “你爷爷奶奶打的?”
  江桎被他踹了那么一脚,又听他冷掉渣的语气,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看着那淤青,祁殃无意识地皱起眉,“……为什么打你,嫌你白天上午去我家?”
  “倒不是,”江桎又露出一个笑容,“他们反倒不想见到我,见到我就来气。”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江桎连幼儿园都没去过了,为什么之前他爷爷能亲口对外说出江桎害死了他爸妈这种话,哪怕再穷的人家,但凡上点心都不会让孩子这样。
  ……
  暑假的第二个月,妈妈和继父去外地出差两个星期,他一直惦记着江桎被打那件事,心里不舒服,就让那人晚上下班来自己家睡觉。
  十七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开始抽条,江桎虽然总带着一种营养不良不见阳光的病气,但身高还是长得挺明显,这是祁殃晚上拿毛巾想给他擦头发时突然注意到的。
  两人在浴室门口大眼瞪小眼半晌,祁殃开口,“……你怎么突然比我高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