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啊、您好。”虞庭芜仰着头看他,脸上是熟练的、训练了千百次的笑容。
  “我叫虞庭芜,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塞西斯的牙关在某个瞬间咬紧,不止是牙关。
  身体的每寸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即便是他有生之年遇到最危险的敌人,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只是在这暂住,很快就会离开,您不必花太多心思和我维系邻里关系。
  组织好的语言在喉咙里打转,找不到出处,别的什么趁机撬开了塞西斯的嘴:“塞西斯……很高兴认识您。”
  他看得很清楚,邻居——虞庭芜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呈现出更真实的欢快。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昨晚是在使用天文望远镜吗?”
  第4章 小蛋糕的回礼他真是糟糕透了
  ……啊。
  被看见了。
  塞西斯出身军/政世家,有些习惯刻在骨子里,即便大脑一片混沌愕然,脸上也平静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昨晚的对视……果然不是错觉。
  要承认吗?还是否认?
  道德与羞耻打的你死我活,塞西斯目光游移,不敢和虞庭芜澄澈透亮的黑眸对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个含混不清的“嗯”。
  塞西斯迟疑的态度造成了误会,虞庭芜垂着眼解释:“塞西斯先生,我无意窥探您的生活,只是……”
  他的话又快又急,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轻轻颤了颤:“先生,我只是想了解一些观测天文的道具。”
  “嗯?”塞西斯尾音上扬,疑惑地应了一声。
  事情的走向出乎意料,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溃散了,坦诚与道歉都销声匿迹。
  塞西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羞愧地选择了沉默。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哄孩子的童话,逝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繁星,永恒地注视着地面。”
  虞庭芜轻声呢喃,动听的嗓音营造出渺远的错觉,令虚假的童话也有了真实的味道。
  星星是星际尘埃与气体云引力坍缩的产物,与人类的灵魂或者别的什么都毫无关联。
  虽然它们存在的时间之于人类而言相当漫长,但并不永恒。
  塞西斯的眼睛闪了闪,一句话没说。
  “我也想注视它们。”
  虞庭芜眨了下眼睛,憧憬向往的神色缓慢褪去,他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浅笑:“我之前……啊,我的意思是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能请您给我一些建议、或者推荐吗?”
  塞西斯没有错过邻居话语间的中断。
  “之前”。
  仿生人权益法实施到现在甚至不足一年,塞西斯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虞庭芜作为仿生人,在之前应该是怎样的生活环境。
  啊……
  塞西斯心里打了个突,仿生人权益法才颁布没多久,邻居怀孕……是“自愿”的吗?
  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下移,落在邻居微微凸起却并不明显的腹部。
  按照生理课常识,最多……嗯,最多四个月。
  至少这个孩子是权益颁布后才孕育的,也许虞庭芜有选择的权利……呢?
  他没有必要往最糟糕的境地去设想,至少邻居表面看起来过得并不算糟糕。
  除了昨晚无声滴落的泪。
  塞西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情莫名糟糕。
  长久的沉默被误读,虞庭芜的眸光黯了黯,语调却仍旧轻松:“不好意思,是我太唐突了,您就当我没说过……希望没给您造成困扰。”
  “可以。”塞西斯面无表情地补充,“不唐突、没有困扰。”
  星空对于走入星际的人类格外重要,这份重要使得天文在历史的演变中也成了烧钱的代名词。
  而那些精密的仪器,绝大部分都需要一些除开货币以外的别的东西才能获取购买资格。
  那些东西,是仿生人不可能拥有的。
  塞西斯隐瞒了这一点:“工具只有亲自丈量才能知道好坏,如果您想的话,或许可以到我的储物室参观。那里有很多……不同型号、厂家的天文望远镜,不少是市面上已经绝迹的产品。”
  他的语调很平,听不出半点情绪,但虞庭芜好像还是看到了开屏带来的缤纷斑斓。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塞西斯视线下移,看见了竹青色的蛋糕打包盒,“就当作小蛋糕的谢礼。”
  虞庭芜好像这才想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把小蛋糕递到塞西斯面前:“都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配方,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常给您送。”
  才不喜欢。
  塞西斯的喉咙不自然地收缩发紧,他想起过分甜腻的味道,鼻尖轻轻耸动:“太过操劳,对身体不好。”
  虞庭芜微微一怔,金灿灿的晨光斜斜洒下来,给乌黑的瞳仁映出透亮的光泽,笑意像被石子投入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盘踞了整张昳丽的容颜。
  塞西斯皱眉,不懂虞庭芜笑什么。
  即便主要用途是xing玩具的仿生人,也没那么脆弱。相反,为了让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贵族老爷们能够玩得尽兴,那些仿生人的身体素质出乎想象的好。
  但无论多么强大的生命,在孕育后代的过程中都会变得无比脆弱,塞西斯的担心有理有据、理所应当。
  他问:“怎么?”
  “没什么。”虞庭芜眼睫颤了颤,遮住眼睛,藏起无法收敛的笑容,重复,“没什么,谢谢您的关心,塞西斯先生。”
  他只是想起,塞西斯是很喜欢在没必要的地方过分担忧的人。明明亲眼看过他独自完成s级异种的猎杀,却还是会被他不高明的演技骗到,在他“摔倒”之前稳稳抱住他,训斥他的不小心与胡闹。
  生来强大、近乎无所不能的人,很容易失去对弱者的怜悯——当任何事情对他们而言都轻而易举时,就难免会疑惑“这么简单”的事情,旁人为什么会做不到。
  但塞西斯与众不同。
  慈悲掩盖在冷酷之下,怜悯销匿于无声之中。他狂妄的、又沉默的,撑起巨大的帷幕,将高贵的、低贱的、年迈的、幼小的……所有所有人,都笼罩在羽翼之下。
  ……
  摆放望远镜的储物室在二楼,塞西斯带着人进去,轻声向他介绍。
  为了避免腐蚀,没被使用的望远镜拆开收在千篇一律的皮革手提箱里,塞西斯只是看了眼货架上贴着皮革箱放置的照片铭牌,就能想起所有相关信息。
  塞西斯按照陈列柜的摆放顺序依次介绍,从可视范围到外观设计,如数家珍。
  虞庭芜是彻头彻尾的新手,也是虔诚的听众,眼里始终闪烁着新奇与向往的光芒。
  一圈下来,塞西斯带着虞庭芜站在了最初的展柜前。
  “市面上直售的望远镜不仅昂贵,而且能见度很低。”
  作为“上流人士”才能拥有的“高雅爱好”,制作厂商也非常懂得如何营造“高级”与“特殊”,制定了严格的售卖标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塞西斯抽出装着“烈火与蔷薇”的皮革箱,“可以先使用这个。”
  虞庭芜的神情在某个瞬间变得模糊,好像是畏惧,又像是无措。
  “这不太好,塞西斯先生,太贵重了。”他移开视线,复杂难辨的情绪也跟着消匿于无形。
  这东西在足够珍视的人手中,比在他手中,不断惦念缅怀要好得多。
  “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塞西斯看出虞庭芜要反驳,熔金般璀璨的眼眸淡淡扫了他一眼,“物品的价值取决于使用者,不被使用而束之高阁,等同于没有价值。”
  “这是我获得的第一把天文望远镜,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塞西斯说,“作为入门新手,这款是很好的选择。”
  塞西斯没有撒谎。
  他的确很久没有使用“烈火与蔷薇”了。
  这副天文望远镜是用他生平赢得的第一场比赛勋章与奖金买来的。
  二十几年前的“老古董”,各方面性能放在今天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塞西斯的不使用,更多源于珍视与爱惜。
  毕竟原厂家早在四十年前,就随着厂长自杀而倒闭,这副以“烈火与蔷薇”为外形设计的望远镜是最后的设计产品。
  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特殊含义不仅仅在物品本身,也源于时间与经历所赋予的情感。
  但虞庭芜不需要知道这些。
  塞西斯递出皮革箱:“收下吧,就当是……”
  “以后小蛋糕的预付。”
  虞庭芜一愣,哑然失笑。
  可爱。
  超级可爱。
  虞庭芜漫不经心地想,微笑着接过皮革箱,认真道谢:“谢谢您,先生。”
  “塞西斯。”
  手指在提手上短暂触碰,虞庭芜的体温偏低,微凉,轻柔的像一抹水从指腹间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