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衣裳上沾染的泥土印记尤为明显,邵明廷朝她手心瞧去时,只见其上连及着指节全然覆上了灰黑的污迹。
  他一时无奈,抬眼间,只见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掩映在柔光下,女娘面上透着些许得意之色,但她却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
  目光掠过那抹突兀痕迹时,邵明廷蓦地一怔,心中却忍不住地发笑起来,他只觉眼前的人儿好似那在泥地里撒欢打滚一阵后的猫儿,实在俏皮得紧。
  “小花猫。”
  先前在菜园那会儿,泪珠滑在颊边有些痒,芳枝就顺势抬手抹了一下,却不知自己手上的污泥混杂着泪渍在脸上抹出了几条黑痕。
  听见男人口中的喃喃声,芳枝好奇问道:“嗯?阿廷哥哥哪里有花猫,在哪儿在哪儿?”
  见她左瞧右看找猫的焦急模样,邵明廷忍不住勾了勾唇,轻声回道:“哦,方才它好似从窗边跑走了。”
  第20章 认准睡一块儿咋啦
  芳枝听后显然是信了,垂着脑袋惋惜自己没见着那只溜走的小猫。
  一旁的邵明廷瞧见,不禁被她这副模样引得发笑。
  “咚咚——”
  失笑间,骤然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叩门声,随后便听一声询问传入屋中:“幺妹幺妹夫,阿爷叫我送药酒来了,我方便进屋么?”
  听见二姐姚芳叶的声音,芳枝正打算回话,又听她继续说道:“唉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药酒就给你俩放门口了啊。”
  “该晓得咋使吧?把药酒倒在手心上搓抹热乎,再对着伤处揉一揉就成——”姚芳叶留了一句话,便拍拍手走人了。
  屋外瞬时没了声响,邵明廷拉开门板的时候已经瞧不见人影了,见药酒放在地上,他躬身捡起,随后拿进了屋。
  先前只听女娘念叨了一句脚疼,眼下还不知她具体伤到了哪处。
  看着手中的药酒,邵明廷突然一滞,目光望向角落里的人儿迟迟不敢上前。
  他
  想,既是伤了脚,那定是要褪去鞋袜抹药的,可这姑娘家的脚哪是他能随意瞧去的?她又是因为自己送灯才伤到的,总不能叫她自个儿抹吧……
  思来想去,邵明廷觉着这件事自己得占大半责任,所以抹药的活儿也当是由他来的,况且伤患面前,有时拘泥太多也容易误事,若是心中实在有所顾虑,倒不如向其征询一二。
  随后,他道:“小枝,你受伤一事多数在我,我、我为你抹药酒…你可同意……”
  芳枝本来见他愣在原地不动就有些奇怪了,眼下又听他有些结巴地问话,于是眨巴着眼道:“是我不小心摔的为什么要怪到阿廷哥哥头上?还有抹药酒是什么不好的事吗,与同不同意有什么干系?阿廷哥哥你问得好奇怪哦。”
  邵明廷尚不知如何解释,就见女娘右脚一抬蹬松了左脚的绣鞋,似是担心碰疼伤处没敢使力,那只鞋轻轻挂在她脚上,摇摇欲坠。
  “是我不小心,不能怪你,我只是脚扭了一下,阿廷哥哥你不用这样的……”芳枝见他好似内疚得紧,出声安慰一阵又在抹药酒的事上有了发现,“我自个儿好像不怎么方便抹药酒,阿廷哥哥,一会儿还得你帮帮我才是。”
  邵明廷想,这也算是征得她的同意了吧。
  正当他拨弄手中的小瓶上前几步时,顿时又被一声娇呼吸引了注意。
  他停下动作,只见眼前的人儿睁大了明眸捶手道:“唔…桶里的热水!阿廷哥哥你快去用了,不然水该不热了!”
  闻言,邵明廷微怔,心道:都这时候了,她不着急自己脚上的伤,倒关心起他的洗澡水来了。
  “抹了药酒我再去……”
  洗身本就排在最前,这会儿多了她摔伤的事,加上抹药酒都还得再耽搁一阵儿。
  一想着男人那黏糊糊的一身汗,芳枝忙打断他摇头道:“不行不行,你先去洗,我在这儿等你就是!”
  见她摇着头十分坚决的模样,邵明廷无可奈何,只好放下药酒去了。
  *
  一脚迈出浴房之际,脑中忽地闪过了一张花猫似的小脸,邵明廷微微一滞,决定打盆水端回屋里。
  在灶台边舀热水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姚芳苗。
  见到来人,他礼貌称呼了一声:“阿姊。”
  姚芳苗应了声,杵在门边说道:“嗯…那啥幺妹夫,我是特地来跟你说事儿的。”
  出嫁的新妇回到娘家,照理说夜里是不该同丈夫睡在一间屋子的,姚芳苗隐约知道其中的一些缘由,可是又不好同眼前的男人仔细说道,只好将长辈拉出来顶着了。
  她清清嗓道:“咳…阿爷说,今晚你和幺妹住一屋将就着挤挤,他还说幺妹伤着了脚,也不晓得严不严重,叫你看着她些,别让她随意走动,仔细着脚上的伤。”
  见男人闷声不语,姚芳苗只当他听见了,随即转身离开了灶房,而此时,站在原地的邵明廷舀水的动作僵滞在了半空中。
  新的难题迎面而来,不禁叫他失了神。
  住一屋…挤挤?
  他先前只当是将她暂时安置在那屋,不曾想……
  门板一响,芳枝循声看去,见男人端着盆儿进了屋。
  等邵明廷走近,芳枝就瞧见那被雾气微微浸湿的发丝沾覆在他的鬓边,微微卷曲着。
  在往下看去,一身旧衣已被他穿在了身上,晃眼一看倒也觉不出什么异样,但仔细瞧了便能从中发现问题。
  打量一番后,芳枝说道:“我瞧肩膀那处有些绷,阿爷的这身衣裳,阿廷哥哥你穿还是有点儿小了。”
  邵明廷自然能察觉到肩上那处的几分紧绷感,轻言回道:“只寝时穿,倒也无妨。”
  听他这话说得在理,芳枝倒也没继续往下说了,只是等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又瞧出了他面上几分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状,她关切地问道:“阿廷哥哥,你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
  犹豫片刻,邵明廷如实回道:“小枝,阿爷说今夜…你同我睡一间屋……”
  在夫家时二人便是睡的一张床,来了娘家即使睡在一起,芳枝也不觉有什么问题,两张床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纱帐隔着,她倒是不在乎有没有纱帐这东西挡着,只是瞧他这副模样,怕是已经在心里边儿闹上别扭了。
  随即,她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好呀,我可以的。”
  话声刚落,她眼尖地觉察到了男人眸中的纠结之色,于是反问道:“阿廷哥哥…你莫非是觉着哪里不好?”
  “也是,这间杂房从前就脏乱破旧,如今修缮一番也只将就着能住人,阿廷哥哥定是觉得这屋又小又闷,一个人住着都已是极为勉强了,这会儿还多了个人来占了床的位置,你心里边儿定是不高兴了……”
  芳枝故意说了一串话,又撅着嘴问道:“阿廷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听人儿低头自顾自说着一番揣测人心的话,邵明廷着急忙慌向她解释道:“并非如此!小枝,我从未有过嫌弃你的意思,与我同睡…有碍你的……”
  “清誉”二字邵明廷实在难以说出口,他已数不清自己违背本意同她触碰几次,唾弃自己一面满心抗拒与她的触碰,又无法推拒暗色中轻拥在旁的她。
  邵明廷在自己身上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叫人无从说起的割裂感,看似端方自持,实则虚伪至极。
  见人蓦然止了声,芳枝才不管他说的什么碍不碍的话,心想:睡一块儿咋啦?要不是他拿自己当妹妹,哪会有这么多事儿!这么一看,当夫妻可是比当兄妹轻松多了,哪至于让他把心搅成一团浆糊,一会儿纠结这儿一会儿纠结那儿的,多麻烦!
  还有,当夫妻的话,想亲亲的时候也不至于叫她一人偷摸着来了……
  芳枝叹了一口气,只觉这读书人就是一根死脑筋,放着好好的媳妇儿不要,非要什么妹妹,她这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知道这事儿一时急不得,见他琢磨不出什么话来,芳枝立马转移了话题,“咳咳。”
  闻声,邵明廷抬眸,见女娘摊开手心向自己递来,又听她使唤道:“哝,你给我擦手。”
  芳枝下决心要做的事儿,还没有她干不成的,既然这人是她认准了的夫君,他一个劲儿地矜持,那就让她来主动!
  女娘这副神情淡淡的模样在邵明廷眼里就如同生了气一般,他原就是本着一颗照顾她的心,擦手这种小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他点头,放下水盆后,将帕子捞起拧干了水。
  见男人有所动作,芳枝正满意着,却在下一瞬看呆了眼。
  只见他一只手握着那拧了水的帕子往自己手心擦拭,那动作虽是十分轻巧仔细,但芳枝心里却不是滋味。
  嘿,这算哪门子的擦手!
  她一恼,直接松了抬手的劲儿垂下手臂,在迎上男人疑惑的目光后,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干瞪着眼。
  邵明廷不明所以,只隐约觉着女娘的气似乎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