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不成是被自己的模样吓着了?
  待少年转身往树下坐去后,邵明廷眉头轻蹙,欲想查找话中的不妥之处。
  自己与少年不过只见有两面,念在他送亲行路中受了累,又是新妇幺弟的份上,不免要向少年客套一番。
  上月去姚家那回,他本想过对方听闻无理要求后会将他拒之门外,结果……
  那时禀明详情后,姚父将突有亲事的小女儿带进了里屋一趟,随后出门便迎着笑对他说道:“明廷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用不着跟自家人拘促。”
  邵明廷无从知晓姚家人的想法,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肯将家中幺女嫁给他这么个丧父丧母又无本事傍身的儿郎。
  聚在堂屋和姚父商讨婚事时,他曾无意瞥见那扒在木门边偷看的女娘,她仿佛似觉旁人察觉不到她那“隐蔽”的身影,大着胆听着亲事安排,笑时还不忘捂嘴,生怕叫人听见她那细碎的笑声。
  即将嫁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她当真那般高兴?
  邵明廷无法知晓其中乐趣,他只知成家是为了却阿爷临终之言。
  后与姚父的一番谈话中得知,那与他即将成婚的女娘只十六岁的年纪,而自己已二十有一,这大小五岁之差未免有些……
  娶一个不喜的女子虽叫他心生为难,但婚约既定,木已成舟,也别无他法了。待她,做不成夫妻般的亲密无间,那便将她看作妹妹来照顾,如同家人一般生活,若她往后有了心仪之人,他会应她要求,一纸和离书放她追寻自己的幸福。
  “夫君。”
  一声轻唤将思绪扯回,邵明廷听见女娘口中的称呼明显怔愣一瞬,可想到二人早间已在姚家拜过堂,这声夫君…她当是叫得的。
  “你可有事。”邵明廷声色平静地问道。
  芳枝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那红盖头映照出的颜色,听见旁侧传来一声清润的嗓音,忽然有些扭捏起来,犹豫一阵软声征求道:“夫君,你能给我递块饼么,我肚子…好像有些饿了。”
  女娘话音刚落,腹下突然传来“咕噜”一声,搭在牛背上的手立马移了位,欲盖弥彰般捂上了自己小腹,脸儿也红得更厉害了。
  树上本该鸣音的夏蝉不知何时没了声响,除了树下少年啃果子的脆裂声,四周极为清静,邵明廷自然听得见那声不大不小的肠鸣声。
  见女娘捂肚子的慌乱模样,邵明廷倒也没有笑话半分,而是出声分散她的窘迫,“饼可是在箩篼里放着?”
  芳枝羞得脑子发了懵,直到听见身旁的声音才匆匆回神,小幅度地点头回应道:“嗯,在里头,应是有个小布袋被搁在最上面的,夫君你瞧瞧有没有。”
  邵明廷应声,将牛绳拴在离得最近的树身上,随后径直去了箩篼旁,掀开盖布后,一个墨灰色的布袋便呈在了眼前。
  因触碰过外物未净手,邵明廷并未直接从布袋里取出饼来,而是将整个袋子递到了女娘手中说道:“路程还要些时候,你且拿在手中,赶路途中若是饿了,也方便同你阿弟一块儿分食。”
  看着手心里的布袋,芳枝只觉她的夫君贴心得紧,竟连同她阿弟都一块儿照顾到了。
  女娘开心地笑眯了眼,从袋里取出一块儿饼小口吃着,忽地想起了身侧的男人,咽下饼后说道:“夫君,你饿不饿呀,饿了的话我也给你分饼!”
  闻声,邵明廷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继续解绳答道:“多谢,我暂且不饿。”
  芳枝“哦”了一声,只觉她夫君有些客气,倒也没再多想,随即自顾自地啃起了饼。
  第2章 过门认妻作妹
  约莫未时,一行人终于抵达邵家。
  姚芳林驶停了老牛,匆匆跑去老牛身旁,解那吊在两侧的箩篼之际,还不忘出声催促。
  “幺姐,你的嫁妆我已经卸下了,你快叫幺姐夫将你抱下来,咱家老牛我得带回去,阿爷还叫我天黑前就要赶回屋呢。”
  话音一落,两个新人皆被少年的话弄得微怔一瞬。
  随后,芳枝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递了过去,轻声开口道:“夫…夫君。”
  女娘的盖头没揭,视线被阻挡了大半,若叫她独自从牛背上翻下来难免容易摔着,邵明廷就算再怎么顾忌二人之间的接触,也断不会叫新妇在进家门的时候摔了跤。
  盯着那只递来的莹白小手思虑片刻,邵明廷抬手欲想搀扶一把,好叫她下来的时候借他的掌使些力气。
  可女娘下驾时,像是发了难一般,抬左脚不是,抬右脚也不是,折腾一阵也无果,顿时慌得溢出了一道细碎又无措的哭腔。
  “我…我下不来……”
  闻声,邵明廷眉头一皱,心道:她怎地这般娇气。
  念她年岁尚小,许是在家中娇养惯了,亲人都疼爱得紧,如此,这性子娇便就说得通了,只是如今她已离了家,在此处又有何人能亦如她家中亲人那般对待她呢。
  何况这里只剩他一人,他须花时间读书治学,她这些娇气性子怕是无人惯养了,不过也好,将那性子磨上几分,也能叫人更加沉稳些,往后遇上事时,总不会像今日这般动不动就哭了。
  “夫君?”
  被声音瞬间扯回思绪,邵明廷不再多想,神色如常地揽上了女娘的腰肢,轻巧一带便将她托举到了平地上。
  “站好,也莫哭,被你阿弟听到该闹笑话了。”邵明廷松手之际,微微倾身附在女娘耳侧低声叮嘱道。
  话音一落,盖头底下的小脑袋轻轻点了几下,随后便没了动静。
  将身旁的人儿安抚好,邵明廷转身向少年问道:“小舅子可是立马要动身?不若我此时烧饭,待你用过饭再赶路?”
  闻言,芳枝也跟着附和道:“是啊阿弟,你中饭没吃,肚子肯定饿了,要不吃过饭再走。”
  “不成不成,要是赶了饭,天就黑了!黑漆漆一片我识不清路,就算最后到了屋也
  会被阿爷臭骂一顿的,幺姐你也知道咱阿爷的脾气,他向来对我不客气的……”姚芳林瞪大了眼,忙摇头拒绝着二人的好意。
  芳枝一顿,忽然又觉他说得十分在理,想到自己这幺弟从小到大没少被阿爷打骂,有时还被骂得极冤枉,是她听了都得替他抱不平的程度。
  “那好,幺姐就不留你了,阿弟你回罢,路上小心些。”芳枝点头,见自己脚边的另一双鞋还在,忙将捏在手里边儿的布袋递去,“夫君,你替我交给阿弟吧。”
  “阿弟,这袋里还剩了些饼,你将就着路上吃些,总不至于肚子太饿着。”芳枝说道。
  姚芳林接过邵明廷递来的布袋,牵着老牛掉头之际,转头看着身后的新人说道:“幺姐,你一定要跟幺姐夫好好过日子,要是幺姐夫待你不好,你只管回家就是!我和阿爷阿姊们都在家呢!”
  “幺姐,幺姐夫,我走了——”
  看不见少年离去的背影,芳枝只知那“哒哒”作响的蹄声隔她愈发远了。
  直至四周彻底静下,迟来的悲伤忽地涌上心头,芳枝抽噎一下,顿时吟呜出声来,又像是在忍耐一般,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盖头底下溢了出来。
  “哭出来便是,你阿弟已离去,无人笑话你。”
  芳枝一听,想哭又觉得不好意思,捂着小脸抽抽嗒嗒道:“夫君你也在的……”
  邵明廷一怔,随即回道:“夫妻之间本是一体,你如今已嫁我,我自然不会笑话你。”
  你嫁不嫁我,我都不会笑话你,你正是小姑娘的年纪,悲欢喜乐是最藏不住的时候,既欢喜便笑,若难过便哭,这些皆是再平常不过的反应。
  “呜呜——”
  芳枝忍得难受,听完邵明廷的话直接不管了,一头猛扎,好巧不巧地扑倒在了男人的怀里,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邵明廷一怔,本意倒也不是要叫她如此随性地大声呜咽,只不过眼下阻止也于事无补了,一时无奈,心道:算了,她想这般哭法,且随她便是。
  可胸膛处多出的东西叫他难以适应,正抬起手欲将人推开之际,却从哭声中听得了几分可怜之意,那举在半空的手忽然滞住,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随后,像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又似不含半分男女之情,邵明廷怔神间已然抬掌覆上了人儿的背脊,轻轻抚拍着为她顺气。
  在这院中已逾越两次,邵明廷深知自己行为有异,不禁眉头微皱起来,随后又像是安抚好自己一般叹慰道:我已将她视作妹妹,妹妹哭泣之时,作为兄长,替她拍背顺气又怎了?
  男人眸光清明,当即得出个结论来:本应如此。
  对了,他也该试着哄哄人,叫她止了哭才是。
  “莫哭了。”
  邵明廷不曾哄过谁,话一出倒是显得极为生硬,默声思考片刻后说道:“今日是大喜日,你且哭一哭就是,哭多了便该伤眼了。再者,哭的泪都淌在了面颊上,画的红妆不免会被水迹晕染开,女子皆爱美,你也不愿自己面上一片污迹斑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