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参军听罢猛然抬头,眼里都是惊惧:“将军的意思是...”
  楼筠没有直说,只是道:“照做就是。”
  “是。”那人抱拳退下,只是相比来时,步子沉闷了不少。
  裴卿回来的时候,影一恰好也查完回来。
  “见过主子,帝师大人。禀主子,如您所料,城里城外都有不少人开始发热,最开始为了不拖累修堤的进度,他们都先瞒着,以为熬过去就好,却不想现在全部爆发了出来。”
  楼筠看向刚刚回来就异常安静的青年,裴卿坐在她身旁,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移回视线,对跪在地上的影一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要不说今日她这热闹非常呢?影一才刚下去,她都来不及同裴卿多说句话,抚州知县就匆匆赶来。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帝师大人。”知县看到裴卿坐在楼筠旁边时明显的松了口气,这下就不用多走一趟了。
  楼筠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抢先道:“城中有人开始发热了是吧?”
  没想到楼筠消息如此灵通的知县愣了下,点头道:“是,所以下官恳请帝师大人留下来,救救抚州的百姓吧。”
  楼筠的视线再次回到裴卿身上,被点了名的青年已然回神,应道:“自然,有劳大人帮我清点城中药材了。”
  “下官分内之事,理应如此。”知县得了准信又匆匆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走干净后,青年才对楼筠说上了此事发生后的第一句话。
  “殿下,此次恐怕是...”
  青年一样没再说下去,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裴卿眼里不只有恐惧,更多的是悲戚和不甘。
  独属于人体身上特有的体温从手背上传来,裴卿的视线停留在楼筠覆上的那只手上。
  女子温和却十分有力的声音传来:“别怕,我在。”
  喉咙哽了哽,艰涩道:“不是怕,我只是觉得他们太难了些。”
  没了雨,帝师的金雕就再次派上了用场。眼前再没有比天上飞的更快的送信方式了。
  一切都在朝众人最不希望的方向进行着。
  抚州因为水患,粮食不够就算了,药材也没剩多少,一切的一切都得靠周遭的城镇接济。
  但天灾又怎么可能只降临在抚州,周遭的城镇也因为骤然冒出的发热者给闹得人心惶惶,商户,官员跟疯了一样的囤药材,丝毫不顾城中其余的百姓。
  抚州即使有裴卿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裴卿连下了数幅药,也只是稳定了病情不再恶化,却也不能根治。
  现在楼筠只要一踏进裴卿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药材的苦味。
  只是今日楼筠罕见地在门外顿了顿,从她的视角向里望去,帝师坐在药罐后,手里扇动的动作没停,但主人的眼睛却是半点也没睁开。
  第61章
  “裴卿?到床上去睡好不好?”楼筠走到青年身旁,揽着青年的胳膊轻声问。
  被楼筠的声音惊醒,青年撑着脑袋定定的看了半晌才回神,朝女子
  笑道:“我没事,再试试这个药方就好。”
  看着要再次昏睡过去的青年,楼筠不容置疑地夺过青年手里的扇子,将裴卿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方仪。”裴卿无奈唤道,“药的火候我得亲自盯着。”
  楼筠头也不回,“就是要盯着,也给我在床上盯。我来看,好了跟我说,我给他们送去。”
  裴卿闻言,笑了笑,却也不敢睡下,只是靠在床上半眯,时不时就和盯着火候的楼筠对视一眼。
  纵使裴卿已经尝试过很多方式,也阻止不了疫病的蔓延。随着发热的人越来越多,百姓的情绪也越发躁动不安。
  在楼筠带好面纱,和裴卿一同去复诊他第一个看诊的孩子时,百姓里蔓延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裴卿拿着药箱在孩子身旁蹲下,刚掀开孩子的手臂要搭脉,就瞬间僵住了。
  即使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孩子的袖子拉了下来,但还是被周围不少人给看了个分明。
  “那是红疹吧?”
  “是起疹子了是不是?”
  “是天花!是天花!我们没救了!没救了!”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楼筠一惊,抬腿走到裴卿身后,想将人拉回来,却被青年躲了过去。
  手下一空,楼筠怔然,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卿。
  青年半跪在地上,冲她道:“臣已经碰过这个孩子了,殿下还是与臣保持点距离好。”
  明明知道青年的做法是对的,但是面对青年避开她的动作,她还是感到不适,甚至心里莫名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即使事态一直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青年还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裴卿的镇静无形之中也安抚了百姓,原本稳定的局势就是这么被打破的。
  有一个患病的八十岁老人死了。
  “帝师大人!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城门早就在裴卿发现不对时封闭了,现在除了从别处调过来的粮食和药材,没有任何人能通行,也是因为如此,城里哀声怨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是想让我们和这些人一起死吗?”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人一旦有了恐惧的东西,就会变得粗鲁,不堪,失去理智,甚至不惜向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恶语相加——
  “什么狗屁帝师!现在都救不了我们,还把我们困在这里,他怎么不去死啊!”
  “就是!用了这么长时间才修好堤,我看就是故意的,他不是无所不能吗?怎么可能用这么长时间,就是故意让我们受难。”
  “滚出去!滚出去!帝师滚出抚州!”
  ......
  “你们!”墨池听到这样荒唐的言论,撸起袖子就要冲进人群中干架。
  那些人看到来势汹汹的墨池皆害怕的往后退。
  但墨池的教训没能落在他们身上,身后一直手将墨池扯了回来。
  少年看到面色如常的自家主人,恨铁不成钢道:“主人!”
  裴卿只是温和的笑笑,拍上生闷气的少年肩上,“走吧。”
  说罢,也不看那些发现正主就在身后而神态各异的人们,转身离去。
  墨池握起拳头,示威般在几人面前晃了晃,恶狠狠瞪了回去,才转头跟上自家主人的步伐。
  裴卿的影子被阳光拉的顷长,没了楼筠在身边,那道影子孤零零的行在道路中央,不断变长,隐到遮挡物之下,最后消失不见。
  墨池看着不断远去的裴卿,心头一跳,这样的主人让他有一种主人会这样一个人走很久很久,直到尽头的感觉。
  有点心慌地大喊道:“主人,等等我!”
  少年的声音驱散一点了青年周身萦绕的孤寂,但也只驱散了一点。
  墨池背着裴卿,将有人辱骂裴卿的事情告诉楼筠,原以为告诉楼筠就有人为裴卿撑腰时。
  裴卿却打算亲自把这个撑腰的人赶走。
  一直泡在医书和药材里的裴卿,突然空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消失不见。
  楼筠这些天只能帮着干些杂务,安抚百姓,分区治疗等等。好减轻青年身上的压力。
  此时听到青年早早回房,心里一紧,以为是裴卿不舒服,急匆匆赶到青年房里。
  房里的风光将楼筠的双脚钉死在地上,待楼筠反应过来时,房门已被楼筠毫不留情的关上,掩去了门内所有风景。
  屋内被裴卿装扮的与先前截然不同,药的苦涩味被一抹虽淡却十分引人的暗香所取代。原本药炉的位置也被替换成一盏不算贵重看起来却颇为淡雅的香炉,丝丝缕缕青烟在空气中交汇缠绕,最后在透过纱窗的月光中消散。
  这是怎么了?裴卿呢?
  楼筠心里起疑,不等她发现青年的踪迹,层层叠叠的床幔下传来几声清脆的银铃声。
  楼筠还要向前探究的脚步一顿,看到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了什么,但因为屋子的主人是裴卿而被全部打消。
  银铃声愈演愈烈,暗藏着不可言说的背后之意,床幔随着铃声舞动,一声声撞到楼筠心尖。
  “裴卿?”
  听到声音时,楼筠才发现她的声音低哑的不可思议,喉咙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
  床幔和铃铛声早就在楼筠开口的那一刻恢复成安然不动的样子,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楼筠的错觉。
  但还缭绕在屋内的暗香,又让楼筠无比确信刚刚所见一切的真实性。
  “裴卿?”
  复又问道,楼筠已经站在床边,手指勾上帷幔,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总不能是有人故意来勾引裴卿吧?
  想着,眼里带着森然冷意,裴卿是她的,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带着骇人怒气的楼筠,一把掀开帷幔,眼前的一幕让她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