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所以帝师早就在查了,是吗?”
  最后两个字,拖的极长,极轻,楼筠低头,偏向青年,在其耳侧质问道。
  不知为何,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裴卿从中读出了怒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热气打在耳边,惹起一阵痒意,青年缩着脖子,脚下却不敢偏移一寸。
  “裴卿,为什么不告诉我?”
  楼筠直起腰,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转而又道:“是不信孤能帮你,还是不信孤的立场?”
  这话就重了,但效果奇好,刚刚还缩葫芦里的青年立刻跳了出来辩驳道:“没有,都不是。”
  “哦?那孤自打接了案子到现在,不说与帝师时时一起,也算是一天一见吧。帝师当真连个说话的气口都没有,一次都未曾向孤提及?”
  楼筠好整以暇地等着眼前之人的回答。
  “走私之事尚未查清,我怕殿下知道后忧心,便想查清楚后再告诉殿下。”
  青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都来自真心。
  唉,楼筠无声地叹了口气,捏着人下巴,揭穿道:“说实话,裴卿。”
  “若同你一起查案的是兄长,你还是今天的话术吗?”
  被看穿了的帝师,将下巴从女人手里挣脱,向旁偏了去。
  只能看到半张脸的楼筠:
  脾气不小。
  拉着发带,指尖微勾,发带骤然缩短。
  裴卿没想到楼筠会这么出招,直直被人拉着撞了上去。
  额头擦着女人的面颊而过,两人太近了,裴卿踉跄着向前踏步想要稳住身体,却只是徒然。
  大腿插进女人的衣袍间,系着发带的手被锢在身前,另一只手虚空抓了半晌,没寻到支撑物,最后落到了女人的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被自己心里所想,惬意到眯眼的楼筠用手揽住裴卿的腰间,将系着发带的那只手高高举起。
  逗弄道:“帝师这是找不到理由,便投怀送抱让孤消气吗?”
  “我没有!”青年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无论如何,能看到裴卿另一面的楼筠都觉得心满意足。
  怀里的帝师向外一挣,环着他的人纹丝未动,用手推了推,还是没动。
  便想用被系住的那只手,“你把手放下来!”
  “为何?”
  裴卿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把手放下来。”
  楼筠讨价还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放下来。”
  裴卿二十余载,还没被人这样冒犯,质问过,红着眼睛,解释道:“我怕你看不得这种事情。”
  得到答案的楼筠,心中好像被药杵重重的捶了一下,用来逗弄裴卿的手也慢慢放下。
  但现在青年要的好像不是这个了,含着泪,炮语连珠解释着:“你自幼长在宫中,什么都没见过,走私人口,还是变卖做廋马这件事你肯定受不了,你又是女子,我怕你多想,这才瞒着你。”
  裴卿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下,胸口酸胀的要命,人生第一次尝到委屈是什么滋味。
  “你做何要这般逗我!”
  最后一句话,帝师明显带着赌气的姿态。
  “我不知道。”从未低过头的上世女帝轻声道,“我不知道,裴卿,从来没有人觉得我应该处在被保护的位置。”
  因为没被保护过,所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欺瞒叫做保护。因为自然而然的担上了上位者的责任,所以也下意识沿用了作为皇帝的处事习惯。
  没有君主是喜欢欺瞒的,但是她忘了,这一世,她不是泰山压顶尚不移色的帝王;在裴卿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被保护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可是,你本来就是在那个位置上的。”裴卿不解,执拗地输出自己的观点。
  “我武功比兄长好。”
  裴卿一噎,这件事情他也没想明白,楼泽桉从未对他说过。
  “应该也不比你差。”
  ?裴卿眼里的惊疑太过明显,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添上几分说服力,楼筠加码道:“我和阿紫交过手了,他没打过我。”
  裴卿唇口张张合合,最后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武功好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阿紫是玉面狐狸,夺命书生。”
  这个消息将裴卿砸得晕头转向,恼都不恼了,呆呆地直余下本能发问:“你从何得知的?这件事情他应当没和楼泽桉说过。”
  “查的。”
  裴卿并未因楼筠擅自查他身边的人而生气,反而忆起了他幼时算的那一卦。
  那时
  他觉得楼筠没有夺权的想法,但是现在,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能有这样的情报网,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组建出来的,但是贵妃不知道,楼泽桉不知道。
  她究竟藏了多少?
  楼筠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怀疑名单,继续道:“所以我不是养在宫中的娇花,无需处处小心保护。”
  裴卿思绪纷乱,他根本不敢往下想去,他根本无法想象楼筠是何时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的,又是为何开始组建的。
  若楼筠早有挣权之意,能在宫中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至此,可见其心计。
  无论楼泽桉失踪的事情是否与楼筠有关,有这样的手段和谋略,她都是做帝王的最好人选。
  大衍国君体弱,皇子又互相争斗,内乱不断,周边番邦小国均虎视眈眈想撕下大衍这块肥肉。
  但二皇子楼巽阴翳残暴,太子楼泽桉太过仁善,都不是大衍最好的选择。
  或许,楼筠才是天命所归。
  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君主,楼筠藏拙,气他欺瞒,都是合情合理的。
  楼筠看着青年的表情变了又变,好比街上耍戏的伎者。
  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楼筠的身份在裴卿心里悄然发生了变化,青年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先前,他把楼筠当公主,当学生,当妹妹。
  尊敬有之,爱护有之,纵容有之。
  虽然楼筠时常会给他一种比他还年长的感觉,他也只当是人生在宫中,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多了,心智成熟。
  之前两人之间的些许互动,他时常是作为被逗弄的那一方,他也只当是妹妹的胡闹。
  现下却不能那样了,为人臣子,自当恭顺尊上。
  就在楼筠期待从青年嘴里说出什么好话时,青年低着头规规矩矩地来了一句:“臣下知错,烦请殿下先放开臣。”
  哈?
  裴卿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怎么一口一个臣了?她不过是要人相信自己确实有能力同他一起,以后这种事情都不必遮遮掩掩的。
  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而且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裴卿,她只觉得一阵窝火,就像前世跪在下面一板一眼,只知道拿圣贤之道压她的那群朝臣一样。
  枯燥,无味,死寂。
  楼筠冷了眸色,依言放开了裴卿,如若裴卿真成了那样死板无趣的样子,她说不得真的会对裴卿失去兴趣。
  第17章
  楼筠心中窝火,裴卿还嫌这火不够旺一样,拼命往里边添柴:“臣以后有消息不会再瞒殿下,但也请殿下以后莫要再这般逗弄臣了。”
  “呵,”楼筠怒极反笑,莫要再这般逗弄臣了?
  哪般?
  盯着退开后,恭顺行礼向自己谏言的裴卿,楼筠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火。
  解了手腕上的发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青年的双手困住,打上死结,顺着剩余的长度,拉着人靠近。
  一边动作一边问:“哪般逗弄你?”
  举着青年被捆起来的双手,在人眼前示意。
  “这般?”
  带着人行至墙角,将人按在墙上。
  “这般?”
  将青年垂在额前的发丝饶在指尖。
  “还是这般?”
  楼筠肆意地发着脾气,逼着裴卿和自己对视。
  “帝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孤对你的心意?”
  瞳孔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楼筠突然卸了气。
  松了手,算了。
  看到裴卿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下去了。
  逼问也好,表明心意也好,都没了必要。
  裴卿在怕她,明明说好,第一次喜欢人,要好好待他的,才多久,她就忍不住发脾气了。
  眼前猩红一片,楼筠突然打了下墙面,大步退开。
  该死,又来了。
  心里的暴虐无法压制,楼筠遮着半张面,拇指和无名指死死摁着太阳穴。
  狠狠咬下舌尖,勉强维持着神志。
  上一世的疯心病果然也跟着来了。
  她有时觉得裴卿是引她发作的引子,不然为何她每次在这人面前就特别容易犯病。
  前几次还压了下来,这次倒好,直接发作了。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