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青年手执银筷,筷尾衔着御膳房拿手小吃芙蓉糕,眼瞧着香甜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偏生有个不识趣的官员上前攀谈。这下好了,裴卿只得放下刚碰到嘴唇的点心,那模样看着还有些许可怜,抬头看向来人时,眼里尽是没吃到糕点的可惜和怨气。
  楼筠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些时候,就当打发无聊宴席了。还没觉得过瘾,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被人抓了现行,楼筠也不觉得尴尬,上一世被她这样盯着看的人,别说瞧回来了,只怕早双腿打颤跪下来磕头求饶了。
  两人遥遥相视,裴卿突然打发走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悄然行至她身旁。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满是酒气的宴席上,裴卿身上清冽的药香就更为突出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暗香闻着让她因酒胀痛的脑袋舒缓了不少。
  首颌,起身随青年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秋季天凉,池子里倒影着缺了半边的月亮,风来,落下不少竹叶,泛起层层涟漪,两道身影隐隐错错。
  “殿下如今如何了?”
  “什么?”
  清冷的声线被竹叶击打的簌簌声掩盖。回头望去,青年原本疏离的眼眸被水汽浸润,眼尾还带着可疑的绯色,薄唇抿得发白。
  不?现下什么哪来的诱因能激出这一张美人垂泪图来?
  但,楼筠认真端详了裴卿片刻,饶是她阅人无数,都不得不感叹,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内心龌龊之人,见裴卿如此神色,怕是早就在内心升起无数非分之想了。
  抛下心中杂念,正色道:“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裴卿点头,应道:“倒是与我的消息一样。”
  楼筠没有立刻回应青年,她脑中在为青年如此神情寻一个合适的由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卿如此许是对皇兄太过痴心,才会克制不住,在她面前落泪。
  也难怪,她顶着和皇兄近乎一样的脸,相差无几的声线,还替用人家身份行事。可他真正的恋人却下落不明,压抑不住情绪也实属正常。
  自觉已知晓真相,再次开口时,不免带点宽慰:“母后与舅舅均已派人去寻,帝师切莫太过担忧。”
  楼筠言辞恳切,均是对青年可能会想不开的担忧。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脑回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卿这边听到友人妹妹不仅没有因为兄长下落不明而自乱阵脚,反而还帮忙宽慰他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原本满腹安慰人的话,最后挑挑拣拣就说出一句:“殿下才是,切莫太过伤心了,有任何需要,裴卿义不容辞。”
  竹林里不知哪里飞来两只笨鸟,估摸着是夜色太黑,“扑通”一声相撞,眼冒金星的一同往别处飞去。
  楼筠听到劝慰,抬眼,青年眼角还衔着泪,点点星光落在裴卿身上,像是那随时要羽化登天去的云中鹤,月中仙。
  能得如此如玉似仙的人倾心,皇兄运气还真是好。
  裴卿眨了眨眼,秋风瑟凉,本就刺的他眼里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而后不知哪儿起的阴风,吹得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阵风起,裴卿衣薄,身形摇晃,俯身低咳,连带着脚下也踉跄了几分。
  但这一切在楼筠眼里又变了一番意味,想不到裴卿竟已伤心至此,站都站不稳了。
  忍不住开口关心道:“夜里风凉,帝师还是早先回去的好。”
  裴卿心里感激,兄妹两都是宽容和善的主。
  “多谢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也早些休息。”
  待裴卿离去时,她方才想起,那人还有一柄剑在自己这里。
  也罢,下次寻到机会再归还吧。
  半月后,朝堂上。
  楼庆朝大殿上甩出一则奏章,大骂道:“李安在自己家中...咳咳...被刺杀,凶手半夜纵火焚尸......咳...死伤无数。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朕眼皮子底下...咳...被人杀害焚尸,到底...咳......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出如此行劲,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咳咳咳.......”
  帝王盛怒之下,朝臣却为了李安身为御史大夫,其手中必有不少群臣把柄,而互相争夺这次案件的负责权。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大殿上兀地站了一道与暗沉官服格格不入的白衣。
  青年还是一身常服,腰间悬挂的佩环叮当作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嗒嗒”声,像是敲在了群臣心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朝堂瞬间万籁俱寂。
  但造成这一场面的青年,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悠悠上前。
  清缓的声线,恰似其腰上玉器相击,“陛下,臣愿意彻查此事。”
  楼筠的视线不自觉间落到裴卿身上。
  帝师发话,无人质谑,只得等龙椅上那位开口。
  半响,玉帘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咳咳......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帝师和太子去办。”
  “臣遵旨。”
  “儿臣领旨!”
  楼巽等人本因有太子介入而不爽,但一起与之共事的裴卿都没发话,他们自然也无法反驳,这下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第3章
  退朝时,楼筠和裴卿走在最后。
  青年低着头,步履款款,依旧是木屐踩在地上的“咯嗒”声,楼筠探头观望了片刻,发现人纯在发呆。
  让她想起前世养的狸奴,有时也会蜷在书案下,一动不动发呆,心中突起了玩闹心思,要是现在出言,青年也会因为受惊,像上一世她养的狸奴一样,双眼圆瞪,浑身炸毛吗?
  “帝师今天怎么穿着木屐上朝?我观今日也未曾有雨啊?”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吓醒了神游在外的裴卿,脚下木屐声将停,身体明显僵楞了一瞬。
  像是原本傲然立在院中的仙鹤安然享受阳光滋养的时候,被误闯到此处热情问好的凡人吓到僵直了身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偏头看去,那凡人还满脸笑意,叫它生气不得。
  没想到自己真能吓到裴卿的楼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青年做出和记忆里狸奴一样的反应,心下雀然,俯身道歉道:
  “是我唐突,惊扰了帝师,帝师勿怪。”
  虽然少女饶有趣味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歉意,但楼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卿还能真和人计较不成,只得摇头说:“没有,不碍事。”
  “所以帝师为何穿木屐?”
  裴卿因楼筠的提问向下看去,楼筠也随着青年的视线移动,如玉如瓷的足背上缠绕着两条红绳,许是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红润的足尖蜷起,足背紧绷,生生让那两条红绳磨出两条红痕来。
  一种宝物被损的不快席卷楼筠,蹙眉,转上,青年的脸色不知何时爬满了羞意。
  “今早起迟了。”
  饶是楼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缘由。
  “噗呲。”轻笑出声,强迫与人对视,打趣道:“那帝师大人明日可莫要迟了。”
  裴卿哪看不出来楼筠是在拿他寻开心,但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只会匆匆别开视线,顺从道:“不会的。”
  回到太子府,楼筠的脚步一顿,坏了,又忘记问如何还剑了。也罢,日后一起查案,机会多的是。
  翌日,两人在李府门前打了个照面。
  楼筠高坐在马背上,三千青丝被金玉冠高高束起,手持缰绳,垂头笑望着地上准时到达的人:“帝师大人早啊~”
  青年今日并未束发,头顶和耳侧微微翘起几缕发丝,额前甚至还有卷起来的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想来又是起迟了匆匆赶来的吧?
  “早。”
  今天的裴卿倒是没穿那万年不变的白衣,一身青衫,腰上系着金鹘啄鹅玉绦环,坠下两条青色流苏,右肩至左腰还斜挎着一个绣着一只绣虎的素色布包。
  不似前些天一副随时准备羽化登仙的样子,今日的裴卿像是刚走出师门,云游试炼的医者。
  楼筠向前探了探身子,马儿因为身上重量的改变踢了踢蹶子。
  指着翘起的头发,眼里含笑:“帝师这又是起迟了?”
  青年下意识抚上脑袋,脚下因马儿吐出的鼻息,微向后退了退。
  “不算迟。”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狡辩的意味。
  楼筠心慈,没揪着这点不放,转而指向布包,噙着笑问道:“帝师出门怎的还背着个绣有狸奴的布包?”
  青年神情茫然了片刻,布包?直到手往腰上摸到此物,才意识到少女问了什么,抿唇答道:“墨池让我拿的,说是会用到的东西。”
  墨池?这又是谁?
  楼筠垂眼,翻身下马,行至裴卿身前,倾身逗弄道:“那包里都放了些什么物什?”
  距离骤然拉近,裴卿这才发觉少女竟然和她兄长一般高,他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少女坚挺的鼻尖。
  兄长都未带给他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却乖觉地低头翻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