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情办妥,他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而等老仆人离开,周权掀开食盒看了一眼,果然见食盒底下铺了一层的金子,问了句:“你送的?”
  怀青道:“义父非让我送!说人家不收归不收,咱不能不送,说这是礼数。”说完,又数了数,一共十六个一个也不少,“回头我给义父送回去。”
  周祈安听了,一副嗤之以鼻、不敢苟同的样子道:“哦,这都叫礼数了,说得这么清丽脱俗?”
  怀青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大白天的酒吃高了,还是脑子坏了,连义父都敢编排了?但凡你小子跟祖文宇能争点气,我今天都不必舔着脸去求人了!”
  周祈安道:“一脚给我们踹户部去了,这世上就没人在乎我的想法了吗?”
  户部。
  天天拨算盘。
  还怎么逐鹿中原?
  他只觉得自己离仙籍又远了一步。
  怀青道:“不去户部你想去哪儿,难不成还想参军打仗不成?哦,就你这小身板,我一胳膊能给你抡一圈,北国人怕是一只手能给你滴溜起来了吧?”
  周祈安:“……”
  听两人吵吵闹闹,周权只是在一旁笑,而后适时开口道:“好了好了,快吃饭。”说着,又看向了周祈安问,“你是不喜欢户部,还是对六部五寺这些都不感兴趣?”
  周祈安放下碗筷,叹了一口气道:“算啦,既去之则安之吧!”
  他这武力值为零的身子,让他领兵打仗,逐鹿中原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虽然完成任务很难,但躺平倒是很容易呢!
  他现在顶着这身份,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在看到契机之前,还是先歇着吧,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周权便也没追问,放下碗筷,又看了一眼食盒里的金元宝问:“对了,你今天到户部,提过抚恤金的事没有?”
  怀青道:“没有……”
  还是一件件来吧,免得一件都办不成。
  不过他感觉国库是真没钱了。
  赵大人和赵侍郎办事,一向是挺痛快大方的,若是国库充盈,实在没必要拖着不办。
  但这钱若是拨不下来,对他们军中士气便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此次他们攻下启州,又要夺回房州。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周权、怀信各自率领两万骑兵,在草原上将敌军两翼彻底打散,各个歼灭,只是敌军中军却龟缩进了城池中不肯应战。
  敌军不应战,向来最令人头疼。
  李闯带领五万大军镇守在了城门下,周权、怀信歼灭了左右两翼,也紧紧围了上来。
  敌军却拒不投降,也不应战,仍在城中做困兽之争,据说是因为他们首领的儿子在里面逃不出去。
  如此围了一个多月,他们军中士气也拖垮了,要退军的谣言开始在军中四起。
  只是这一片原本是周国领土,却在北国之乱时丢失。城中还有的大量周国子民,在沦陷后都沦为了北国人的奴隶,过着不如牛羊的日子。
  他们此次又兴师动众,倾巢而出,而朝廷看前期战况十分不错,便也提高了期望,在军报中表示让大军伺机而动,最好一举收复失地。
  祖世德年事已高,这一战恐怕便是最后一战。这次收不回来,大周或许就再也没机会了。
  义父态度很坚决,绝不退兵,斩了两个主张退兵的将领,大怒说,若是三日之内敌军仍不应战,那便攻城。
  攻城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
  这种战法太过惨烈,只能不断拿人去填,大部分士兵会如炮灰般倒下,来不及和敌军较量一番,便在仰攻城池中死去,死得轻如鸿毛,毫无分量。
  只是这三日,李闯在城门下喊破了喉咙,北国人也拒不迎敌。
  三日之后,义父下令攻城。
  十万大军推着云梯,推着重型攻城设备黑压压地压了上去。
  战鼓响起,冲锋士兵奔上云梯,却被北国的乱箭射死,死伤不计其数;攻城车一下下地撞击城门,城门却纹丝不动。
  这些城池,是当年他们太宗皇帝下令修建的,被北国人夺走后,北国人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作战方式做了修缮,各个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大军不分昼夜地车轮战,连续猛攻了三日。
  三日之后,敌军终于显出颓势,开始溃败,他们的士兵这才大规模攻上了城楼,又里应外合攻破了城门。
  只是此时,士兵的尸体也早已在城墙下堆积如山,护城河的水也早已被鲜血染红。
  攻城最艰难时,周权向将士们应允,率先攻上城楼的赏金翻倍,死在此次攻城中的,伤亡抚恤金多加三成!
  这才提升了士气。
  此城攻破后,敌军士气大败,开始节节败退,接下来三座城池他们很快便攻了下来,自此,整个房州也都恢复了周朝的统治。
  伤亡抚恤金一事,的确没有事先奏报朝廷。
  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军情瞬息万变,军报一来一回间,他们早错失了战机。
  大军在前线,收到的一直是朝廷粮草充足,叫他们放心打的信息。本以为启、房两州攻下来,他们有军功在手,朝廷也不会不舍得这笔银子,只是一回京城,却发现京中又是另一番气象。
  闯爷说,每次打完仗,亲手在异乡埋下了弟兄们的尸骨,从前线退军回来,到了京城却见京师仍歌舞升平,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仗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打。
  第10章
  第二日官中旬休,周权没去上值。
  周祈安吃了早饭,缠着账房小李教他打算盘,毕竟马上也要到户部见习了不是?
  于是两人在后院桂花树下拿着算盘嘀嘀咕咕。
  小李教了他口诀,教了他算法,便给了他一本账本让他自己算算,说没有别的诀窍,只能多练才行。
  周祈安便开始拨了起来,只是他这个手啊,就跟第一天长出来的一样,五根手指实在倒腾不开。
  拨了一会儿感觉还没有笔算方便,干脆拿来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日后到了户部,若是让他计算些什么,他干脆笔算算了。
  而在这时,前院忽然熙攘了起来,像是有客人来了,没一会儿便听一阵中气十足的“哈哈哈哈”的声音,周祈安便知道一定是那位叫李闯的将军来了。
  此人身材魁梧,壮得像一座山,据说有拔山之力,在战场上更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开始是土匪出身,后来是被周权打服了招安,如今成了周权手下的一员猛将,此次北征,也给北国人留下了不少阴影。
  紧跟着,又传来怀信、怀青的声音。
  几人似是在前院闲聊了一阵,便又来后院看他。
  四人出现在了檐廊下,往院子里一瞅,只见周祈安在石桌上摆上了笔墨砚台,手忙脚乱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怀青便走过来道:“在写字吗?”说着,拿起旁边一张写好的宣纸看了一眼,见上面圈圈圆圆的,不知画的什么东西。
  怀青看了半天,只觉得邪门儿,又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鬼画符呢?”
  鬼门关走了一趟,一回来都这么邪性了?
  周祈安懒得理他,把宣纸拿回来道:“你就当我是在发明新文字吧。一个数字那么多笔画,平时写写还好,日后若是去了户部核对账簿,那么多数字岂不是要写死人了,用简单的笔画标注一下岂不更好?”
  怀青便立在一侧,看着周祈安用这鬼迷日眼的握笔姿势,画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咒。
  之前王夫人请来教他的先生还是位探花郎,很有学问,书法造诣也颇高。周祈安跟着先生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又在军营由一帮武将带着,学会了骑马射箭。
  虽然他自小顽劣,也没怎么用功,但在义父、夫人和大哥的恩威并施下,倒也习得了些基本的功课。
  结果这一摔马可倒好,是字也不会写了,是书也全都忘了,甚至连马背都不敢再上了,学了十多年的东西,一夜之间全还给祖师爷了。
  怀青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吧唧—”往他手背上打了一下:“你这握笔姿势就错了!”说着,上手纠正道,“得这样这样,看到了吧,你再试试。”
  就这握笔姿势,日后进了户部,岂不被那帮士族出身,一身傲骨的官员们笑话死。
  而周祈安显然不服管教,不耐烦地道:“啊,好好好。”
  “你写一个自己的名字给我看看。”
  于是他大笔一挥,写下了“周祈安”三个大字,却看得怀青彻底沉默。
  这字迹,就是找只鸭子来宣纸上跑两圈儿都比这漂亮!
  看到这儿,李闯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周祈安的字,更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别说是北国人了,此刻周祈安就很有阴影。
  李闯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又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贤弟啊,你老哥我也没文化,二十多岁前只会写自己的姓名,其他是一概不知啊!至今还在学着呢。没事,多抄两百遍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