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汤岁沉默不语。
  刘叔灌下大半瓶汽水,缓了口气才安慰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完全符合所有人,每个人和每个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嘛,但是阿岁,你记着,现实都是一样的,人能反抗的东西很少,尤其是年轻人,如果你那个朋友真的想,试试也行。”
  试什么?
  汤岁心有疑问。但是最终没问出口。
  他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或许说根本没有。
  很小的时候,父母第一次把他送去少年宫学习舞蹈,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上课练功,下课等父母来接回家吃饭。
  汤岁回忆起来唯一曾拥有的,大概就是舞蹈。那时虽然心性尚不成熟,也不知道练舞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父母给了机会,他也感兴趣。
  陈伯扬的示好就像当年忽如其来的“机会”,汤岁根本无法预知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是否会像当年一样,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不能跳舞就是不能跳舞了,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就连父母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不会崩裂的,包括亲情。
  何况是爱情。
  他和陈伯扬算是爱情吗?
  还是刚刚越界的友情?
  其实仔细想想,哪一样都不算。就像汤岁觉得,过程和结果都不重要。
  友情还是爱情都不重要。
  陈伯扬收到母亲周婉君的信息,对方寄来一箱红莓酱和两罐手工巧克力,几支新调配的香水小样。
  香水用白色抽绳袋装着,上面印了一行logo,是周婉君的自创品牌,在欧洲时尚圈颇负盛名。
  瓶身上贴有标签,标注着“西西里柠檬、橙花、肉桂、纸莎草”等字样。
  红莓酱和巧克力收好留给汤岁,他应该喜欢。想到对方尝到甜食时微微发亮的眼睛,陈伯扬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爷爷家里没有专业仪器,他拿着香水小样上楼,先用试香纸记录下第一印象,而后简单制作了一套蒸馏装置,分离酒精基底和香精,同样用笔批次记录好配方。
  黄昏的余晖斜斜切过灌木群,在玻璃幕墙上折出最后一道金红的光,而后无声沉下去,远处传来几声归鸟啼叫,短促但散漫。
  发觉天光渐暗,陈伯扬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将记录下来的几支小样配方放好,放空片刻思绪后,拿起手机发信息。
  嗡嗡——
  汤岁正蹲在楼道门口望着脏兮兮的水泥地面发呆,手机响了很久他才从口袋里拿出。
  陈伯扬:一起吃晚饭吗?
  陈伯扬:我有礼物要送你。
  陈伯扬:*()*
  陈伯扬:你在舞蹈室还是家里。
  陈伯扬:好冷漠,居然又不回复。
  陈伯扬:>
  汤岁眼底泛红,他望着屏幕里的消息很久很久才关掉,揉了揉眼睛,将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一声难忍的啜泣。
  半小时前,汤岁回到家,发现小客厅亮着灯,茶几上摆满了菜,全是他小时候喜欢吃的。蓝美仪嘴角挂着殷勤的笑,招呼他坐下。
  她听人说汤岁在舞蹈比赛中拿了一等奖,奖金数额并不清楚,但从宋巧那里得知汤岁把之前亏欠的房租水电全补上了,还多交了三个月的租金。
  蓝美仪在牌桌上腰杆都比以往直,那些牌友用带点酸味的口气夸“没想到你儿子还挺有出息嘛”,“这下你也算是熬出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牌友们的艳羡,那些“熬出头”的恭维在她嘴里变成了勋章。
  汤岁沉默不语,其实只是一场小比赛,传到蓝美仪那层交际圈里,恐怕只要上台演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炫耀”,况且其他人根本不懂舞蹈,只要能赚来钱,就是有价值,父母就会被划为“终于熬出来”的一类人。
  今天的蓝美仪变得格外温柔可亲,汤岁看了她很久,才低下头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没有开心,也并不感到幸福,这些从小就喜欢吃的菜,如今尝起来却格外寡淡。
  见汤岁一直不讲话,蓝美仪也渐渐停止夸赞。
  过了会儿,她把筷子放到碗上,笑着凑近汤岁:“阿岁啊,妈妈想跟你商量个事。”
  汤岁看她,眼神透出毫不意外的情绪:“什么?”
  “就是,妈妈前段时间不是和你说过嘛,就你备赛那时候。”蓝美仪的话变得含糊迟疑起来,“......你还记得吗?”
  汤岁问:“你又欠钱了?”
  话题一挑开,蓝美仪立马眉欢眼笑:“不多,几千块的样子,当时我没想到你能拿奖呀,所以我......”
  “你自己想办法。”汤岁打断她后面的话,“我不会给你的。”
  蓝美仪一愣:“什么意思?你不是拿了奖金吗?”
  “拿了奖金就该全都为你还债吗?”汤岁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你之前说过的呀,妈妈有困难和你说,你会想办法。”
  “只要你不去赌,家里的开支房租水电,我可以打工补上,但绝不会为你的赌瘾买单。”
  汤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耳光。
  眼见没戏,蓝美仪一下子变脸:“汤岁!你要是没钱也就算了,我什么时候逼过你?可你现在明明赚了钱,还摆出这副样子。我是你妈!不管在哪方面遇到困难,你都应该帮我不是吗?难道跟亲人还分这个那个?有了困难不先想着解决,还划分一下大小区别?”
  汤岁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他放下碗筷起身,道:“你如果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了。”
  说完,刚打算挪动脚步往房间走,蓝美仪忽然喊住他,说:“我怀孕了。”
  汤岁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回头去看她,像没听明白话似的:“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蓝美仪抱着胳膊,神色说不清是倔强还是别的,“这个理由呢?够不够让你帮我。”
  汤岁感到一阵头痛,但还是努力稳住情绪开口:“我不信。”
  蓝美仪转身去了房间,出来时拿着自己的包,她从里面翻出一张报告单递给汤岁:“自己看。”
  汤岁接过很久都没动,静谧的客厅里,仿佛时间都失了刻度。
  抬起眼再次看向蓝美仪,他个子高,面容一半隐没在阴影中,口吻平静森冷:“你在外面跟别人上床连避孕措施都不做吗?”
  蓝美仪被他的目光吓得晃了片刻心神,用力夺回报告单,边往包里塞边说:“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想管就算了,我想办法。”
  汤岁轻轻出了口气,问:“你能想什么办法?”
  “总之这孩子是个意外。”蓝美仪说,“肯定要打掉。”
  天光忽然就倦了。
  西边的晚霞还泛着橘红余温,整间屋子却透出死寂沉沉的青色,汤岁独自缓了很久才拿好钱出来,递到她面前。
  在蓝美仪伸手要接时他又往回收了几分,垂眸睨着对方:“这些钱肯定够,但如果你拿去做了其他事,到时候后悔,我就是想也帮不了你。”
  蓝美仪一把将钱夺过,起身收拾东西,出门前一句话也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许久没出场的蓝美仪拉完一泡屎后退下了。
  第20章
  蓝美仪走后,汤岁闻到饭菜的油腻气味,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
  他机械地将桌上所有饭菜打包,下楼时塑料袋在指间哗哗作响,最终这些菜连带着他的食欲一起被丢进垃圾桶里。
  此刻他既不愿回到空荡的家里,也想不出该去哪,只能蹲在楼道口的台阶上,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
  面前是狭长逼仄的小巷,两侧高耸的住户楼像即将合拢的巨掌,汤岁处于中间,连影子都被三种光源拉扯,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呼出的气息在布料间回荡,带着微弱的温度。
  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汤岁茫然抬头,发现陈伯扬不知什么已经站在面前,逆光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高大。
  汤岁的眼睛略微睁圆一些,哑着嗓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伯扬的手指自然地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揉了揉:“给你发信息没回,过来看看。”说着便蹲下身来,肩膀几乎贴着汤岁的肩膀,“怎么了?”
  汤岁沉默地垂下眼,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那些堵在胸口的话像一团乱麻,他害怕一旦开口,又会像上次那样失控地将所有情绪倾泻而出,事后又懊悔不已。
  眼眶里涌上一层酸涩的感觉,汤岁偏开脸。
  远处的树梢轮廓渐渐模糊,路灯还没亮起,世界陷在一种暧昧的灰蓝色里,偶尔传来人声和鸟的啼叫。
  两人安静许久,肩膀挨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陈伯扬的目光从没离开汤岁,他看见有泪滴汇聚在对方下巴处,摇摇欲坠。
  于是陈伯扬又问:“没事吗?”
  汤岁声音很轻:“没事。”
  陈伯扬说:“看你流了很多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