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一只手提着酒坛, 另一只手反手捏着脖颈往内屋走去,刚才装睡装得太久,浑身酸痛。
  七夕半月, 群星璀璨, 银河生辉。
  宋怀晏坐在屋顶上,已经喝了小半坛酒。他埋的这些酒多数是后劲十足的烈酒,可越是想把自己灌醉, 却是越喝越清醒。
  嘴里还都是方才桂花酿的味道。
  沈谕本就是滴酒不沾的一杯倒,是因为那杯桂花酿,才会突然发酒疯的吧。
  宋怀晏摸到脖颈处的伤口,他的伤好得很快,那里早已经结痂。
  醉酒加上反噬……和当年上元节的场景,莫名的相似。
  他们之间不能一错再错。
  宋怀晏心乱如麻,又抿了一大口酒。烈酒下肚,热意直冲头顶,方才的场景又出现在脑中,连带着耳根也发烫起来。
  这件事,一时之间说不清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虽然师弟醉酒后有些粗暴,但他居然觉得,还有些享受……
  自己难道是有什么抖m属性吗?
  而且,他还主动回吻了,这真的没法解释……
  他刚刚一定是醉了吧。
  宋怀晏长叹口气,仰头枕着手臂躺倒在屋顶,看着长夜星空,无语凝噎。
  天能不能不要亮?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新的一天。
  *
  许是当真有些醉了,宋怀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身上盖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主人,快来吃早饭啦!”月照在院子里朝他大喊。
  沈谕已经将做好的早饭端到了院中的小桌上,是两碗清淡的素面。
  宋怀晏踌躇了一会,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催促,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下了屋顶。两人坐在一个桌上各自沉默着吃面,宋怀晏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低头干饭没有说话。
  知道沈谕没有味觉后,如今看他做饭吃东西,都会难受得揪心。
  然而,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沈谕现在却跟无事发生一样,这种猜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又在意得要死的情绪,让人更加煎熬。
  一整日,沈谕忙着做饭烧水晒药收拾屋子,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刻,像是在刻意回避他。宋怀晏原本心中怀着不安和愧疚,现在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火气,便也没有主动找他说话。
  之后的几日,两人在同一个屋子进进出出,但都各忙各的,没有说话一句话。偶尔有需要交流的地方,都是月照负责当传话筒。
  沈谕做好了早饭,月照就叫宋怀晏吃饭。宋怀晏煎好了药,月照便端去给沈谕。
  有好几次宋怀晏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但转头,沈谕便已经收回目光。宋怀晏总是心软,但这回却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硬气。
  他心中堵着一口气,打算咬着牙跟他耗到底。
  时间,他有的是。
  只是,和沈谕互不说话的日子,让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种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过去和未来于他而言,都如平静的死水一般,激不起波澜。
  宋怀晏也发现,经过之前几个月,如今的沈谕已经能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衣食住行上的几乎能做到无微不至,两不宜的事务也被他打理地井井有条。
  他真的,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只要他愿意去做,便没有做不好的。
  除了情感。
  旁人总说他天性凉薄,冷漠无情,可他见过沈谕的脆弱和柔软,见过他曾多么渴望被爱。只是,从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又如何懂得怎样去爱别人?
  他在世间的恶意中摸爬滚打长大,曾经的天真和期待被一点点碾碎,总会在心里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
  残缺的心,要怎么拥有完整的情感?
  七夕那日知道沈谕隐藏和掩饰的种种,自己在情绪失控下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伤人伤己,但他的崩溃和绝望,无从掩饰也无法排解。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谕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做。
  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根本帮不了他。
  到底怎样,才能治好他?
  和沈谕的僵持,或是只是他自己的借口和喘息。
  是他在逃避。
  一连九日,宋怀晏每日都会喝一坛酒,直到第十日,架子最后一坛酒却不见了。
  他将两不宜找了个遍,最后把月照叫了出来。
  “是我偷喝的,主人,你罚我吧。”月照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宋怀晏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沉默半晌,平声道:“怎么,我现在,连喝酒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一旁架子边整理草药的沈谕。
  若不是沈谕的授意,月照再怎样嗜酒也不敢偷喝他这最后一坛。
  沈谕翻动草药的手略微顿了顿,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师尊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气冲他来,不要跟酒过不去,啊不是,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喝闷酒伤身。”月照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大声翻译。
  宋怀晏莫名有些来气,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怎么敢对你生气?我心疼还来不及……”
  他这话本是真情实感,但说出来显得很是阴阳怪气。
  果然,沈谕闻言垂下了眼,将唇抿成薄薄一线,脸上的肌肉紧绷着。
  “啊,主人不是那个意思,师尊你别误会。”月照忙解释起来,“他这是口不择言!”
  “师兄生我气,是应该的。”沈谕将竹筐里的草药尽数铺开,收起手中的药篓,转身便要往里走,“我也不该在这里,碍师兄的眼。”
  宋怀晏被这话刺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啊,师尊不是那个意思,主人你别误会。”月照转头朝他解释,“他这是口是心非!”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觉得你碍眼?”宋怀晏气急了,当真口不择言起来,“这几日摆这样伏低做小的姿态,又是给谁看?”
  “哇,师尊你别听,是恶评!”月照着急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先出去!”宋怀晏当真忍不了了,掌风一动,把月照扫了出去,院子的门被“砰”地关上。
  他转身对着沈谕的背影:“你究竟想要怎样?”
  沈谕手中抱着药篓,身形僵在那,没有答话。
  “那天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宋怀晏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眼中半是无奈半是不解。
  “我不会读心,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够聪明,看不出你真正的喜恶……能不能,不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能不能,不要让我再猜下去了?”
  他给足了台阶,但沈谕偏偏喜欢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
  沉默许久,沈谕没有回头,只是问:“我能不能,跟师兄要这坛酒?”
  宋怀晏:“……”
  “你都藏起来了,还问我做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沈谕放下竹篓,往里屋走去,不一会儿,就见他提着那坛酒出去了。
  宋怀晏坐回躺椅上,院子里,沈谕静心打理的雪山月季开得正盛,花瓣上的水珠还未干。他对着天空发呆,坐回柜台前后仍旧发呆。一整天过去,浑浑噩噩不知做了什么。他给自己调了一杯天山折梅饮,这是沈谕夏天最喜欢喝的一款药饮。
  可他明明,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想到这,宋怀晏心里又忍不住酸涩起来。
  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回来。外面这么热,哪有在家里吹空调喝饮料舒服?
  又要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躲在那里做什么?去看看他。”他支着下巴身形未动,这话却是对在门口露着半个脑袋的月照说的。
  “……哦。”月照应了声,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然后直到半夜,一人一剑也没回来。
  通过千机线的感应,宋怀晏知道沈谕的位置一直没有动,就在不远处的少年宫。
  他终究还是找了过去。
  少年宫已经关门,围墙外昏黄的路灯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人抱膝坐在长椅上,一人摇摇晃晃地走近。
  “美女,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啊?”来人在长椅前停下,弯腰打量了一下,声音都显得兴奋起来,“喝多了?哥哥送你回家啊?”
  椅子上的人不为所动,那人越发大胆起来,伸手就去摸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