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早些安置吧。”
  叶观说完,捞过军大衣,再不看他,推门离开。
  阮逐舟呆了一会儿,爬坐起身,掀开帷幔。
  叶观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了。阮逐舟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个木盒子,样子熟悉得很,他忽然福至心灵,下床拿过盒子打开。
  黑色的天鹅绒内衬上,躺着一条长长的、晶莹剔透的玉石项链,从颜色,款式再到背云上的玉佩,都与曾经叶观送他的那条便宜货如出一辙。
  只是用料肉眼可见变为上上乘。现在这一条,或许可抵得上五百条旧项链都不止。
  有一瞬间,阮逐舟好像真的心动了。他伸手想要把项链拿出来,可触及之前一秒,他突然抽回神,啪地关上盒子,将蠢蠢欲动的萌芽压回小木盒中。
  *
  闹剧一样的洞房夜最终不了了之。
  第二天,阮逐舟把脱下来的婚服和那小木盒收起来,一齐摆放在矮柜的最上方。
  洞房夜潦草收场,可在那之后,值守的卫兵们开始咬着牙红着脸,管阮逐舟叫“夫人”。
  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于双方都是一种酷刑,最后还是阮逐舟亲自叫停了这个没必要的礼节。
  或许出于感激,待阮逐舟病好了七七八八后,卫兵主动提出可以给阮逐舟从外面带回来写他需要的东西,站岗无聊时,卫兵们也常常和阮逐舟闲谈。
  从卫兵口中,阮逐舟得知如今澜江上第一师团的舰队已经彻底肃清了航道,将残余的洋人一网打尽。用不了多久,澜江就能恢复正常通航。
  第一师团的人驻扎在沪城的大街小巷,指挥部的人命令手底下的士兵清点战火中受到波及的家庭,协助政府进行战后重建工作。
  叶家大宅院也成了除指挥部以外最忙碌的地方。可即使如此,叶小将军依旧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阮逐舟曾试图打探过,外界对此有何流言,一向侃侃而谈的几个卫兵到了这个话题上不约而同地顾左右而言他。
  不答也是一种答案。阮逐舟得了答案,便没了兴致,整日捧着卫兵们从重新营业的沪城书局买来的书本,一直读到夜下挑灯。
  “洞房”后,叶观也来看过他一次。与之前每每裹挟着挑衅意味地来、又落败而归相比,这一次叶观平和得多,也淡定得多。
  来时正是早晨,阮逐舟用过早饭,身上犯懒,于是窝在床头看书。
  叶观推门进来时,他头也没抬:“早。”
  叶观身形顿了顿,以为阮逐舟是错把自己当成值守的卫兵,于是故意清清嗓子。没想到阮逐舟仍然不抬眼,哼了一下:“今天不忙?”
  这下叶观真的感到意外。阮逐舟的语气好像他是什么常来串门的邻居,一点几日前闹得不欢而散的情绪都看不见。
  叶观别扭地走进来,想了想,没在床头坐下,改为坐在椅子上,拿起桌面摆着的几本书,挨个翻了翻。
  “涉猎得这么广,”叶观看了一本便念出一本的书名,“《山河志》,《华国水文注修订》,《现代诗歌汇编》……”
  阮逐舟翻过一页书,不接茬。
  叶观把所有书都放回去。
  “原来小妈识字。”他笑笑。
  阮逐舟这才翻他一眼。
  “狗眼看人低。”他嘴唇微动。
  叶观笑而不语。
  硬要说起来,阮逐舟是五官有些浓艳类型的蛇蝎美人,可眉眼并不凌厉,只不过刚才翻他这个白眼,整个人恍然生动活泼起来,让人禁不住联想其开怀时该是怎样顾盼神飞的恣意之色。
  阮逐舟想了想,还是不解气:“你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句夸人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别猫啊狗的,多不文雅。而且干嘛和狗过不去。”叶观道。
  这下子气氛变成跳过了新婚蜜月、直接进入老夫老妻阶段的拌嘴日常。阮逐舟咂摸一下,也觉得不对劲儿,把书放在腿上,看着叶观。
  “有什么事。”
  “没什么,”叶观竟然有了些过去蛰伏在私生子面具下时的委婉客气,“就是想看看你平时不弹琵琶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阮逐舟挑眉。
  叶观看着并不扭捏,但明显心不在焉。
  他的手闲不住似的,刷刷翻着书页:“从前在寻声阁,你们这些人总不会真的很喜欢弹琴唱曲吧。怕是连恨都来不及。”
  为了自圆其说,阮逐舟不得不嗯了一声:“从前在寻声阁,有人教过我读书写字。上学读书可比挨打练琴强多了。”
  叶观收回玩书页的手:“你喜欢读书?”
  “算不上讨厌。”阮逐舟说。
  叶观点头,说了声好,站起身。
  阮逐舟道:“来意也不表就走了?这可不像你。”
  叶观脚步不停:“除非我不再叫人看着你寻死,否则我就算在这待得再久,也不招你待见嘛。”
  阮逐舟:“我是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过来,总该有什么目的。”
  叶观已经一只脚跨出门槛,闻言又侧过身,看了看他。
  “很快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小妈。”
  说完,叶观丢下床上兀自愣神的阮逐舟,大步离开。
  *
  两日后。
  澜江恢复通航的消息很快传遍沪城,所有客运货运重新投入运转。作为华国重要的水上港口,沪城的水路四通八达,澜江港口出发的船只几乎可以去往这个国家的任何地方。
  快到傍晚,阮逐舟照旧在房中看书,打发时光。直到值守的卫兵提着两个小箱子进来:
  “阮先生,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请您移步。”
  阮逐舟疑惑:“去哪?”
  “不知道,这是少将的命令,您到了就知道了。”
  受人辖制,不得不从,阮逐舟跟着卫兵来到大宅院门口,果然一辆轿车已经停在正门口。阮逐舟发现卫兵只是把箱子装进后备箱,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并没有跟着他上车的意思。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坐在驾驶位上。
  阮逐舟动作没有停顿,坐进车内:“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叶观等他关门,系好安全带,侧目看了他一眼,握住方向盘。
  “军营里的必备技能,上手开两把就会了。”他回答,而后踩下油门。
  阮逐舟不再说话,静静看向车窗外。车内一时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
  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停在澜江码头外。
  一艘巨大的客轮停泊在岸边。叶观拉下手刹,推开自己那侧的门:“到了,下车吧。”
  阮逐舟皱眉,却还是照做。
  叶观从后备箱取出那两个小皮箱,阮逐舟跟在他身后。
  二人走上码头,来往的看起来大多是登船的乘客,也有不少来送别的,行人如织,不时有人在码头上停下来,或在登船的舷梯前驻足,握手,拥抱,道别。
  阮逐舟喉结动了动:“叶观,为何带我来这里。”
  叶观停下来,将皮箱放在地上,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阮逐舟在他身侧停下,看着叶观掏出一张薄薄的船票,递给他。
  “拿好。”叶观说。
  阮逐舟低头,看着唯一的这一张船票。
  他听见叶观道:“如今师团刚进驻沪城没多久,形势还不安定,倒是四九城的战事已经平息。我在箱子的夹层里放了一张地契,院子不大,不过你一个人生活已经足够了,还有一张银票,读书也好,置办个门市买卖也好,你自己做决定。”
  阮逐舟抿了下嘴唇,没有接过船票。
  “你这唱的是哪一出。”他笑了笑,问。
  叶观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却感受到叶观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半晌,青年沉声道:
  “既然留在这里让你不快乐,天高路远,总有供你栖身之地。”
  “登船之后,就再也没有我这种人缠着你了。尽管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第30章 大宅门30恭喜你重获自由身。
  阮逐舟愣住。
  江风拂过,客轮汽笛喷吐薄烟,发出悠长尖锐的轰鸣。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观的脸。
  青年的眉目遮在硬挺的帽檐下,看不清眼底的光。
  阮逐舟道:“你误会了,叶观。我要的不是远离沪城。”
  “我知道,”叶观轻轻打断他,道,“你是想要远离叶家,远离我。”
  阮逐舟张了张口,忽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叶观定定地看着他:“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从寻声阁到叶家,你没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日子,留在我身边,只能不断提醒你过去遭受的这些屈辱。或许你是对的,靠近我,你就靠近了不幸。”
  阮逐舟皱眉:“我没这么说……”
  叶观继续往下道:“你那么喜欢读书,到了四九城,记得找个好点的学堂,将来学成之后,当个教书先生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