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叶观脸上一僵,腰腹肌肉下意识绷紧。
  阮逐舟把绷带打了个结,凑近咬断。他的鼻尖距离青年精壮赤。裸的胸膛很近,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好了。”他直起身子,说。
  叶观倏地放松下来,长长吐了口气,歪倒回去。
  花船逐渐驶入澜江中间。江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起纱帘轻飘,不知何处传来婉转的歌声,浅吟低唱,柔情蜜意。
  花船房间内一片寂静。叶观轻轻捂住伤处,艰难倒了口气儿,冲阮逐舟一掀眼皮。
  他嘶声说:“他们是望江会的人,来杀我的。对不对?”
  阮逐舟看着他:“对。”
  叶观又问:“这事与你有关,对吗?”
  阮逐舟缓缓垂下纤长睫羽。
  “对。”他应道。
  叶观点点头,再一次笑了。
  “四太太肯承认就好。”叶观转过头,脸色煞白,仰头靠着软枕,良久才又说,“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望江会的人杀我?”
  阮逐舟把药箱拿过来搁在腿上,将方才拿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去。他一面慢慢整理,一面若有所思。
  就这样沉吟了有一会儿,他终于把药箱合上。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栽赃陷害。”他说。
  叶观疲倦地瞥他一眼:“什么?”
  阮逐舟也侧对着他。叶观靠在榻榻米里面,阮逐舟只坐在边上,他没有转身,于是叶观只能看见阮逐舟肩膀塌下来的背影。
  “从第一次接触望江会时我就发现,无论是武凭勋还是他的手下,都与洋人接触密切,”阮逐舟说,“果然他们早就和大使馆沆瀣一气。劳伦斯点名要和你做生意只不过是幌子,他们眼里容不下合作伙伴的儿子带头反对洋人,只要你出了大使馆,望江会的人就会要了你的命。”
  “只要你死了,金条完璧归赵,武凭勋又能得到叶家走私大烟的门路,而这一切都可以被洋人顺理成章推卸到你身上,他们尽可以污蔑说是你勾搭上了望江会,没成想交易谈崩了……可惜他们没预料到你中途反悔,要擅自取消交易,更低估了你的身手。”
  叶观狠狠怔住。许久,他断断续续地问:
  “所以,你助我,害我,也是为了推波助澜,让我成为他们两方的靶子?”
  阮逐舟又不说话了。
  和盘托出后,沉默已然是供认不讳的表现。
  他没有回身,闭上眼,等着迎接叶观的震怒,疑惑是一句下意识的“为什么”。
  一分一秒过去。江水滔滔,呼吸和心跳声交错,不安的静谧随着时间推移而涌上心头。
  阮逐舟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而后他睁开眼。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的叶观隐忍地咳了几声,吃力道:
  “既然如此,刚刚为什么不劝我不要取消交易?或者,配合望江会的人暗杀我……”
  阮逐舟眼里凝着的光散了。
  他抿了抿唇:
  “我说过,等价交换,不欠谁人情。刚刚那种情况下,你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来,还顾着救我,我没理由置你于死地。”
  叶观又笑了。青年肺里好像装了个风箱,声音低哑,阮逐舟受不了,转过身来:“有什么可笑的?”
  叶观笑够了,嘴角笑意却不减,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他换了个稍微不那么压着伤口的姿势,半倚半躺着,两条长腿颇有些委屈地蜷起。
  “我从没有以为他们是来杀你的,小妈。”叶观道。
  第25章 大宅门25萍水相逢也是前世之缘。
  阮逐舟愕然:“什么?”
  叶观歪头,向矮方桌上扬了扬下巴。
  “我早就看见了。”他缓缓说道,“一开始我还好奇,你怎么会,和**有所接触……望江会的人一过来,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罢,他目光移回到那张鲜少表露出情绪的脸上。
  “等价交换……”他哼笑,“歪理邪说。这笔账你可算不清了,小妈。”
  阮逐舟不禁诧异:“可你就不怕……”
  他咂摸了一会儿,忽而古怪地笑了一声。
  “叶观,”这回轮到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宽宏大量?”
  叶观轻轻吁了口气,扫了一圈儿船舱内的装潢。
  “父亲也曾把你接出来,在这种花船里待过些时日。”烛火落在叶观瞳孔里,幽幽地泛着光。
  阮逐舟没接茬,等着他的下文。
  叶观吃力地扭头看他:“当初你在花船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父亲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阮逐舟皱眉:“我先问的问题。你先回答我。”
  叶观闭上眼:“我说了,咱们俩之间算不清,也没必要算清。”
  阮逐舟倒吸了口气:“你——”
  叶观嘴角逐渐上扬。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枕在脑后。全然没有一点大户人家少爷的家教做派。
  阮逐舟强忍打人的冲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顿了顿,索性开始胡编乱造:
  “是,叶永先把我从寻声阁赎了出来,不过也是把我当成猫狗那样的宠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
  他坏心顿起,往叶观的方向挪了挪。
  “他有很多你这个做儿子的不知道的癖好,”阮逐舟的手搭上领口的盘扣,“你想见识一下吗?”
  叶观好整以暇的表情如面具般脱落。
  “父亲他……”叶观喉结滚动,见阮逐舟靠近,眼神飞一般从青年细白的脖颈挪开。
  他舌头都要打结:“我竟不知……这么说来,父亲他、他当真对你做过过分的事?”
  阮逐舟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
  “少爷觉得我脏。”他慢悠悠道。
  叶观只感觉花船被浪推得剧烈一晃:“我没有,我不嫌弃……呃,我是说……”
  阮逐舟无所谓地一哂。
  他单手撑住榻榻米,倾身凑近。
  “二少爷这么不禁逗,真可爱。”他呵笑道。
  叶观挑了挑眉毛,撇过头去,嘟嘟囔囔:“别胡说八道……”
  阮逐舟忽然皱眉。
  叶观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于是坐过来叶观身边,伸手撩开青年凌乱的额发,覆住他的额头。
  滚烫的。
  原来愈合药水也无法抵消炎症发烧的症状。阮逐舟见人有点神志不清,不得不再抽过一个枕头,又把叶观脏了的衣服丢到一边,拍拍枕面:
  “躺下来睡一觉吧。你需要休息。”
  叶观肩膀动了动,挥开他的手:“我不睡。你别哄我——嘶……”
  他疼得咧了咧嘴,阮逐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无奈地望着意识混沌的叶家二少:“我数三个数。一——”
  叶观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含混地念叨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顺从地倒下来——
  却枕在了阮逐舟的腿上。
  阮逐舟一怔,就要把人往枕头上腿:“躺错地方了!”
  “小妈别动,”叶观迷迷糊糊的,侧过身子,滚烫的脸颊隔着长衫紧贴着阮逐舟的大腿,“儿子听您的,躺好了……您别动,我晕船,想吐。”
  ……满口谎言!
  可不得不说,被吐一身这种威慑对阮逐舟相当管用,他立刻收回手,咬牙切齿地看着叶观枕在自己腿上蹭了蹭,压着火喝道:
  “叶观!”
  躺着的人诶了一声。阮逐舟的腿没什么肉,枕着蛮硌得慌,可是叶观仿佛并不在乎,表情微微放空,全然没有了平日人模狗样心思狠毒的矜持继子的架势,浑像个无赖。
  阮逐舟磨了磨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叶观哼哼两声,阖上眼皮。青年的颧骨已然烧红。
  阮逐舟想了想,把他眼皮扒拉开,皮笑肉不笑:“少爷。”
  叶观已经彻底神志不清,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别碰……”
  青年低下头,一片阴影笼住叶观滚热的脸。
  “砚泽。”他唤道。
  叶观的手一抖,慢慢放下。
  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嗯?”
  阮逐舟勾唇,微凉的指尖拂过叶观清晰的下颌线:“你曾经控告我意图勾引叶臻。你说说看,我究竟对叶家老少爷们做了什么?”
  叶观张了张嘴,像吐不出泡泡的鱼。
  他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上方阮逐舟那张清俊的脸蛋。
  “你那时,很讨厌。”他说几个字就停下来思考一下,“头脑空空,又蠢又坏,而且不知为何,打定主意认为,我,还有我哥,会和我爹一样喜欢男人……”
  阮逐舟含着笑,点头:“还有吗?”
  叶观晃晃悠悠伸出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向上,想去触及阮逐舟的面颊。
  “可你现在,换了套路。你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其实有我,对不对?”
  他沙哑地问。
  阮逐舟眯起眼睛,抓住叶观的手,轻轻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