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听起来好高大上的样子,]07号不明觉厉,[宿主您从前是做什么研究的呀?]
  阮逐舟本来已经支着下巴准备打瞌睡,闻言抬起眼皮。
  “有兴趣?”他问。
  脑海中的07号点头:[宿主,我只是个初级系统,还没有权限查看您的资料数据,穿越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好好了解过您呢。]
  阮逐舟思索了一会儿,促狭地咧嘴一笑。
  “印象中愿意倾听我的研究课题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阮逐舟对着空气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07号抖了抖:[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阮逐舟兴致盎然地竖起一根手指:“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哦,我知道了,就这样跟你说吧,首先……”
  *
  不觉三日过去。
  沪城,宝华大酒店。
  “说是叫什么慈善晚宴……洋人惯会弄景儿。随他们去吧,横竖只是捧个人场。”
  大厅金碧辉煌,灯火璀璨,黄皮肤白皮肤的人形形色色穿梭其间,觥筹交错,数不清的笑脸相迎。
  后背的伤口与衬衫摩擦,若有若无的刺痛。
  叶观动了动肩膀,有些不适应地抻了抻西装外套,调整一下脖子上的领结。
  察觉到他的扭捏,前面的叶臻停下脚步,转身,一边晃着手里的红酒杯,一边嫌弃地将他通身打量个遍。
  “穷酸。披了再好的皮,也改不掉那寒碜的做派,只会给咱们家丢人现眼。”叶臻犀利地评价。
  叶观垂下眼帘。正巧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叶臻看着叶观拿过一个香槟杯,嗤笑。
  “你看你,怎么气质和服务生没什么两样?”他问。
  叶观捏紧香槟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叶家嫡子奚落够了,回身继续向会场里走,他只好跟上。
  叶臻表情倒是十分如鱼得水:“你记住,今天解了你的禁闭,可不是让你出来玩儿的。一会儿见了那些洋人,人家就是让你下跪道歉,你也给我乖乖照做,知道了吗?”
  叶观只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兄长的背影,没有回话。
  叶臻悠闲自得地四处观望,话却说给他听:
  “如今包括咱们家在内,沪城几家豪门都和大使馆的洋人关系密切,最近父亲那边还得了信儿,洋人很快要查封城内的各大印刷厂,那种鼓动战争、破坏和平的书都会被列为禁书。等到了洋人面前,这事你要自己撇清。”
  叶观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厅内传来悠扬的乐声,与高档水晶吊灯斑斓的光影交织在一起,整个会场仿佛成了一座和乐融融的乐园。
  叶观跟在兄长身侧,看着叶臻笑呵呵地同许多来往的人握手交谈,目光却越过穿着华美服饰的人群,向大厅角落望去。
  几个穿着华国古装的人正在大厅角落处,吹拉弹奏,叶观一眼认出其中抱琵琶的那个,在寻声阁时,正是那青年把毫无准备的四太太拉上了台。
  是寻声阁的柳书。
  叶观有点意外,随即恍然大悟。
  今天这慈善晚宴少不了沪城政府协办,从寻声阁的曲班子里借几个人过来,自然也不足为奇。
  今日他来本就是将功折罪,叶臻又一向以正统少当家自居,根本不在乎叶观在后面神游天外,待打招呼的几拨人走了,叶臻抿了口杯中酒,在座位上坐好,忽然听见叶观出声问道:
  “大哥,砚泽有一事不明白,想向大哥请教。”
  叶臻懒得回身,只挑起半边眉毛:“怎么,你这榆木脑袋居然也能转?”
  叶观习惯了长兄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对他施以讥讽,因而并未吭声。
  叶臻又拿腔拿调地喝了口酒:“讲。”
  得了准允,叶观问:“大哥,寻声阁的这些乐伎,最好的归宿就是被赎走做姨太,就像……父亲娶四太太过门那样吗?”
  第17章 大宅门17名器合该衬美人。
  叶臻不以为意:“不然呢。嫁到高门大户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说话间,会场前方舞台上红色的帷幕拉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走上台。
  宝华酒店会场从前曾租出去用作歌厅,会场上灯光打下来,女人迎着掌声笑盈盈致谢,倒有了几分昔日歌厅热闹迷醉的气氛。
  “欢迎各位先生,”女人说,“今晚的慈善义卖会即将开始,首先请允许我向大使馆主办这次活动的劳伦斯先生致以诚挚的感谢……”
  有人走到角落,示意寻声阁弹奏的几人离开。叶观也在兄长身旁落座,目光追随着离去的几个乐伎,眉间皱起一个川字。
  他低声问:“可是不会有人真心待他们好……我是说,父亲对四太太自然是极好的,可换了旁的……”
  叶臻看着舞台上方致辞的旗袍女人,鼻腔里不屑地哼了哼。
  “那也要看和什么比。”叶臻不疾不徐道,“这么跟你说吧,那些乐伎不论男女,在曲班子挨打挨饿是常事,有的为了吃饱饭不得不爬上老板、班主的床。就这,人家什么时候玩腻了,照样一脚给你踹开。”
  叶观表情愈发难看。
  “他们居然被这么虐待?”
  叶臻啧了一声:“所以他们即便拼了命也要找人把他们带出去。否则,就是熬到成年,有个十年八载的,好多也就承受不住自杀了。”
  叶观狠狠怔住:“那,那些赎出来的乐伎……”
  “都一样。嫁作妾的,最后还是寻死了,这样的例子我那些同窗的家中发生过太多。”
  “前些年最时兴赎这些乐伎啊淸倌啊什么的时候,光是沪城就出过好几起小妾杀了主人,随后又自尽的事。那段时间好多大户人家玩得花,要不是他们拼死抵抗,恐怕只会愈演愈烈,非得死了几条命,大伙才消停一些。”
  叶观忽然想起在那夜晚的房门口,那个下雪的江边,某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已经离开了酒楼,为什么还会寻死?”
  “过得不舒坦呗,说白了,他们也不配正经被当人看。”
  说话间,已经有人用小车推着要拍卖的文玩上台,底下开始叫价,叶臻似乎并没有兴趣,只是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着,嘴唇一动:
  “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以为自己熬出头了,结果到了那些高门大户家里一看,自己和奴才还是没什么两样,甚至只是男主人大宴宾客时充脸面的玩物,床上的新鲜玩意……心里有恨却无力改变,等着他们的唯有一死咯。”
  叶观低下头,盯着杯中香槟。
  “原来他……他们竟这样可怜。”他喃喃自语。
  叶臻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噗嗤一乐,斜眼看他:“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长这么大了还没有一点出息,不知道为家里分忧,只会给父亲添乱。”
  叶观不说话。叶臻以为他吃了瘪,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悠悠转回头,只见刚被高价拍走的展品已经被推了下去,旗袍女子招手示意下一个人推着车上场:
  “下一件展品来头可大了,诸位请看。”
  推车停在舞台聚光灯下,女人掀开盖着的帘子,会场里发出一阵惊叹,连方才窃窃私语的这两兄弟也纷纷坐直身子。
  喜怒不形于色如叶观,此刻也眼睛睁大:“这——”
  他的自言自语被女人嘹亮的嗓音打断:
  “各位没有看错,这正是四九城有名的乐器工匠辛鸿志大师的收官之作,‘南归雁’!”
  女人伸手,那指尖仿佛有魔力,牵动着无数双眼睛,将视线投向舞台上展览的那件绝美的小叶紫檀琵琶上。
  那把琵琶漂亮极了,线条如天鹅引颈,又似曲水流觞,明明通身木质,可在灯下却隐隐散发出华贵的光芒,紧绷的丝弦泛着金子般剔透的色泽。
  “这是辛大师的呕心沥血之作,为了两国的和平事业,如今辛大师愿意割爱,支持我们的义卖事业。”旗袍女子激动地解说,“起拍价五千银元,有没——”
  “六千!”
  话音未落,有人迫不及待高喊。
  仿佛一声令下,没等叶观回过神,会场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竞价声:
  “七千!”
  “七千五!”
  “我出一万!”
  旗袍女喜得合不拢嘴,转头的速度赶不上各处叫价:“一万一次!等等,这位先生要出多少?好的,一万三,一万四,还有人要吗?”
  不到半分钟,价格水涨船高,眼见着破了目前拍卖品的竞价记录,叶观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琵琶,心里不知怎的,百爪挠心似的刺痒。
  真美啊。就连叶观这个不通乐理的也知道,这琵琶定然做工绝顶。
  那琵琶流水似的优长线条,让他脑子里难以自制地浮现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场景。
  他想到某个人手腕抖动,骨节细长的手指随着韵律抚琴的姿势,低头时脊椎微突出一节的纤长后颈,以及琵琶抵在腿上时,长衫下大腿软肉微陷进去一点,若隐若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