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千禧一路不断暗示着,“没多少路了,就快到家了!”
  快到家了……
  这话于苗青草而言,并不是疲累的解脱,而是希望一点点消失的过程。
  每走过一家摊铺,就像是错失了珍贵的宝物,让她抓着千禧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烫。
  她最喜欢的礼物……
  这话像是咒语,一遍又一遍绞着她的思绪,她慎重地看向摊铺上所有的东西。
  一抹鲜艳的赤红,在霎时间染红了她的眼。
  是一根红色发带,是女儿家最喜欢的红色,发带被绑在细竹竿上,尾端随风摆动摇曳,美得如梦似幻。
  她手心不自觉缩紧,却没敢开口,直到走过了那个摊铺,回到街道起点。
  千禧蹲下身,轻轻柔柔地问,“青草,还没找到喜欢的东西?”
  就这一句话,苗青草眼泪入串丝的珠帘,大滴大滴地落,她用袖子擦着眼泪。
  “我喜欢那个发带……”久未开口的她声如蚊蝇,带着哭腔,险些听不清。
  但千禧懂了。
  她一把抱起孩子,朝那卖发带的摊铺奔去,二人发丝交缠在一起,随风扬起。
  第34章 别人送的好看苗青草开口说话了,……
  苗青草开口说话了,为了她想要的礼物。
  千禧背着腿走软的她缓缓往家里走,她将发带小心翼翼放进荷包,万分珍惜。
  千禧问她,“青草,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害怕吗?”
  苗青草将脸埋进千禧脖颈,她含糊不清地道,“因为我说我娘的坏话了。”
  “嗯?你说她什么坏话了?”
  “我说她疯了……那日我去冯阿叔家里,我说我娘疯了……”苗青草叽叽咕咕。
  “就这样?”千禧刚问出口,就感受到她温热的泪,“她又没听到,你怕什么呢?”
  “可是,我娘对我很好……她早晨才亲手给我做了蛋羹,碗太烫落在地上,还把她手划破了,要不是我爱吃蛋羹,她就不会受伤了……”
  “可我还说她是疯子……”
  也不知是苗青草重了,还是她说的话重了,千禧有些喘不上气。
  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苗青草已然成了孔从的影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风一吹天都得塌下来。
  她干涩地笑笑,没敢再问苗青草过于沉重的话。
  回到岚县后,千禧去看了苗剑的进度。
  苗剑在院子里雕刻,巨大的屏风上,一条霸气的十足的龙盘绕其中,周遭镂着飞禽走兽,花草飞鱼,皆栩栩如生。
  据说他雕刻时不喜人打扰,若是中断,整个人便会阴气沉沉,千禧只能等着。
  从早上等到晌午,一坐就是一整天,晌午饭他也不吃,就这么站着,盯着他的作品,像是看到千年一遇的美人,珍惜,崇敬,眼里的热爱一点也掩不住。
  对匠人来说这是好事,但对一个妻子来说,许是折磨。若是长期在这种不闻不问的关系里生存,很有可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不爱了。
  直到光线彻底消失,苗剑放下手中刻刀,唏哩呼噜吃完了一碗汤饭,一天就结束了,他也不与千禧打招呼,躺靠在椅子上休息。
  千禧问他,“你想你夫人和孩子吗?”
  “想啊,可是你们不让我见,我没法子。”
  “那你为什么不求我们,让你见见夫人和孩子?”
  苗剑皱眉,“我这个人脑子笨得很,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你们说只要雕完就能见,那我就使劲雕。”
  “仅此而已?”千禧眸光锐利些许,“那你一天结束之后,为什么不来问我关于你夫人孩子的情况?”
  苗剑忽然眼神闪躲,“问了也见不着,有什么用呢?”
  “你不爱你夫人和孩子?”
  “怎么可能!你是媒氏也不能这么说话!”
  他否认的态度很坚决,但千禧很明显觉得苗剑逃避她,逃避与她对话,逃避与她的眼神交流,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体阻隔其中。
  千禧放松了姿态,“那这样吧,我允你回家,今晚你就搬回去。”
  苗剑闻言,猛地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
  千禧目光灼灼盯着他,捕捉到了他每一个神情,他没有喜色,只有震惊,他甚至没有应。
  什么意思呢?
  若是爱夫人和孩子,他至少该应下。
  千禧再次询问,“苗大哥,你应了,我就差人将这木雕搬回苗宅。”
  苗剑仍然没有应下。
  千禧有些错愕,“你不想回家?”
  苗剑:“呃……千媒氏……不是……”
  “那你说说缘由,若是没有缘由,我也不能拘着你。”千禧再次逼问,眸间的认真,让她多了几分压迫感。
  “若是搬回去,我可能完不成这木雕。”
  “为何?”
  “我……三娘要怨我,怨我总是只盯着木雕,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我……我看着木雕时,总要去想这一刀的走势,深浅,映衬,我就没法去看她,若是开口跟她说话,我整个人就很不舒服,青草和青瑶闹起来,我也浑身难受。”
  “所以每次结束雕刻,我就会对三娘嘘寒问暖,她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无论我怎么道歉,她都会说她心凉了,再也不想和我好了,嫁个阿猫阿狗都比我好。但我从未想过要弃他们于不顾,我把所有钱的都给她管着,什么都听她的,就是希望她能不要离开我。”
  “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病了,不雕刻的时候,我心里头慌得很,只有灌下一大碗糖水,才能勉强安心。可只要我拿上木头,握着刻刀,我又好起来了。”
  千禧听明白了,这两人都有点疯魔,怪不得会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她思考着,“若孔姐姐在你雕刻的时候不问你,等你雕刻完了,再一起用饭,只唠唠家常,陪孩子玩玩,你还会那么紧张吗?”
  苗剑木木地想了一瞬,“以前或许可以,但是最近我好像疯了。”
  “我接了五百两的单子,我还接了这要献给皇帝的贡品,我越来越害怕她
  跟我说话,生怕哪一刀出错,那天……青草来身边叫我……我竟然开口骂了她,骂完我就后悔了。”
  原是这般,他的手艺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和追捧,把自己看得越来越高,也想追求更精湛的技艺,加上贡品给他的荣光,他理所当然会全情投入。
  这事在匠人文人身上常见,就像江祈安练字一样。
  但这种执念不能失衡,更何况苗剑已有疯癫的趋势。他到底是个丈夫父亲,不管夫人孩子在金玉署是要被训斥的。
  他们一家人再这样下去,早晚得疯上几个。
  不得不管了!
  苗剑是赚钱的,暂且不能绝了他的来钱路子,只能让他做出让渡。
  “那这样,苗大哥,这屏风就放在江宅,你每日完成雕刻后,就回家住,但是必须得在日入时分回家,除非万分紧急。”
  苗剑有些犹豫,“可我习惯刻到黄昏。”
  “你难道想永远借着灯看你的夫人和孩子?”
  苗剑沉默。
  “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你都让不出,那你还能对你夫人孩子做什么?”
  苗剑思考一番,眉头皱着,点点头,“嗯。”
  “还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千禧认真道。
  “什么事?”
  “绝不能再动刀子!你知不知道你发一次疯,你的孩子会记多久?”
  苗剑愧疚应下,还提出了质疑,“有时候我忍不住。”
  “孔姐姐交给我,以后她再问你爱不爱她,你就当耳旁风了。”
  “嗯,我应你。”
  “但仅限于虚话,你知道什么叫虚话吗?”
  苗剑的脑子果真一根筋,问一下答一下,他摇头,“不知。”
  “爱不爱就是虚话,但比如她说她头痛,说孩子喜欢什么想要买,这就不叫虚话,懂了没?”
  苗剑似懂非懂。
  千禧怕他不明白,又举了几十个例子给他分析。
  与苗剑商量好后,苗剑便搬回家里住了,千禧先让他们适应两天。
  苗青草很开心,整日黏着那个专心陪她玩的爹。
  孔从见他们父女二人如此亲密,心里悄然滋长着什么,是一种不悦的情感,但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直到有一日,早晨,苗剑抱苗青草起床,晃眼看见她枕边红色的发带,便夸了一句真好看。
  孔从在张罗着早饭,苗剑一时兴起,说要给苗青草扎头发,顺手给她扎了个辫子,系上了那根发带。
  苗青草早就想用那发带了,这会儿满心欢喜,眼睛笑得弯弯的,不多时她又把发带取下来。
  苗剑见状很是不解,“扎着好看啊,取下来干嘛?”
  苗青草讪讪道,“我怕我娘会骂我。”
  苗剑脑子里就一根筋,压根理解不了其中弯弯绕绕,笑呵呵地又给她扎上了,“骂你干嘛,这么好看!”
  苗青草想着是爹给她扎的,有了靠山,惧意便被她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