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凤仪宫有太多东西需要处理,她得赶在废后旨意下来之前,将它们安排妥当。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她刚赶至凤仪宫门,便见秉笔太监郑公公手持圣旨,站在门口。
  “……皇后韩氏,不思柔嘉维则,反行鬼蜮之谋,于绣屏暗藏厌胜之术,以贺寿为名,行诅咒之实。”
  “天道昭昭,岂容魍魉?”
  “今决:褫夺皇后册宝,废为庶人;迁居芳华殿,非死不能出;母族三代不得科举……”
  宣完旨,郑公公收起制书。
  “来人,送韩庶人去芳华殿。”
  韩缚雪咬紧牙关:“公公,且容本……妾身回宫收拾些许衣物,再前往芳华殿。”
  郑公公面无表情。
  “凤仪宫中衣物,皆是皇后品级,庶人不得僭越,芳华殿已为韩庶人配备衣服被褥,无需忧虑。”
  韩缚雪唯有朝惶然立在不远处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藏起信鸽。
  宫人怔怔看着她,也不知看明白没有。
  郑公公带来的内侍已然上前,要强行扭送她离开。
  “本……我会自己走。”
  韩缚雪漠然转身,朝位于皇宫最偏院角落的芳华殿,也即冷宫走去。
  太子被废后,她曾来芳华殿看过他。
  不曾想,如今轮到自己住进来。
  这里的布置,简陋得如同僧寮,除了桌椅床榻,被褥枕头和几套素衣,连个多余的茶盏都没有。
  若非身上饰品尚在,她连拿来贿赂宫人,打听凤仪宫的本钱都没有。
  但探听到的,也是坏消息。
  凤仪宫所有宫人都被没入掖庭,宫内一应物品,全部收入内库。
  她精心伺养的那笼信鸽,已被送去御膳房,成了某些贪图口腹之欲的内侍的盘中餐。
  虽说她在其他宫里埋了不少钉子,但后宫奴婢,惯会见风使舵,如今见她落难,不背主另投就算好了。
  休想指望他们卖命奔走。
  她只能靠自己。
  在床榻上思索了一整宿后,她沉沉睡去,下午方醒。
  喉咙干渴得厉害,她舔了舔嘴唇,没有饮用宫人送进来的茶水,也没有吃其送来的饭菜。
  而是拿戴在耳上的红宝石,和宫人换了几只生鸡蛋。
  强忍着恶心,将蛋液吞吃入腹。
  而后拆了麻布制的灰黄床帐,拿到屋外刮擦污泥墙灰,直弄得乌漆嘛黑才停手。
  期间看守殿门的宫人进来看了两眼,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她没有理会。
  回房又睡了两个时辰,估摸着已是半夜。
  走到殿门处,轻声唤道:“我有点饿,可以弄点东西给我吃吗?”
  宫人睡得正香,被她打断,正要怒骂,听见她道:“我拿手上的玉镯来换。”
  怒气顿消。
  手往门缝一伸,便要接玉镯。
  她轻声道:“玉镯有点紧,我取不下来,麻烦你帮忙取一下。”
  宫人不疑有他,开了门锁,走进殿里,却没看到韩缚雪。
  正要寻人,脑后忽然袭来剧痛,旋即不省人事。
  她除了宫人身上衣物鞋履饰物,将人拖到内殿,塞了一团破布到宫人口中。
  拔出头上金簪,杀了宫人。
  随后换上宫人衣物,打扮成宫人模样,带着乌漆嘛黑的床帐,悄然离开芳华殿。
  在后宫深居了二十多年,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净军的粪车。
  净军专司宫厕清扫、夜香收集。
  收集的夜香装进木桶,覆上柴草,盖上木盖后,将由粪车运到京郊,售予粪夫。
  途径宫门时,侍卫虽会掀盖盘查,但夜香滂臭,不会细查,只粗略看一眼。
  只要她忍得住腌臜,定能瞒天过海。
  她瞅准时机,趁净军进院装夜香,搬了个空桶到已经装了夜香的木桶旁边。
  而后忍着恶臭,带上稻草和床帐,钻进粪桶,拉上桶盖。
  粪桶有半人多高,躲在里头,须得蜷缩成一团。
  她艰难地将稻草覆在床帐上,又将床帐覆在自己头被上,咬紧牙关,静静等候。
  等了大概一刻钟,净军装完粪便,抬粪出来,将所有粪桶搬上车,驾往宫门。
  侍卫检查时,她屏息凝气,完全不敢呼吸。
  生怕被察觉异常。
  好在她的运气还不错,侍卫只微微掀起桶盖扫了一眼,便立刻放下。
  她一颗心落回原处。
  粪车从宫门到郊外,行驶了近一个时辰。
  每时每刻于她而言,都跟酷刑无异。
  但想到即将迎来的胜利,她一次次咬紧牙关,强忍下去。
  终于,粪车停了下来。
  她被搬到地上。
  粪车离去。
  她攥紧拳头,听见粪夫倒了两桶粪入粪池,而后随寻他有事的家人离开。
  这才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推开桶盖,抬起头来。
  刚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头顶传来一句:“娘娘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实在令人钦佩。”
  第179章 殒身
  韩缚雪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子。
  “冯氏?你怎会在这?”
  “我可是在这等了娘娘好久。”
  冯清岁笑眯眯道。
  “粪车走得那么慢,粪桶又臭又闷,娘娘不知我有多担心你憋死在桶里。”
  怎么会这样?
  韩缚雪心乱如麻。
  她不过临时起意躲到粪车里逃离出宫,冯氏如何会知道?
  莫非宫里一直有人盯着她?
  是了,纪长卿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绣屏上做手脚,定然在宫里有暗线。
  她始终在暗线的监视之下,甚至连出宫这事,说不定也有人暗中使劲,才会如此顺利。
  纪长卿和冯氏两人怕是正等着自己出宫,好收拾自己。
  她走了一步臭棋!
  捋清楚后,她强自镇定下来。
  “多谢冯夫人关心。”
  她站起身,跨出木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冯夫人若寻我有事,不如到别处详谈。”
  说完转身就跑。
  才跑出几步,膝盖骤然一疼,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磕断一颗牙齿。
  难以言喻的剧痛从牙床直冲天灵盖,疼得她连指尖都痉挛着抠进土里。
  冯氏不咸不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觉得此处甚好,和娘娘的气质非常相称,作为娘娘的殒身之地,再合适不过。”
  韩缚雪手撑地面,艰难地转过身来。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性命?”
  “无冤无仇?”
  冯清岁讽刺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摊开在她面前。
  “娘娘可还记得江侍郎夫人?”
  认清纸条上的字迹后,韩缚雪瞳孔骤缩。
  她写给暗卫,用来威胁荀善对江侍郎夫人下毒手的纸条,为何会在冯氏手上?
  “娘娘想必很得意吧。”
  冯清岁将纸条收回怀里。
  “随便写张纸条,就能谋夺人命。”
  “以为身在后宫,无人能查到自己头上,便肆无忌惮地用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花香墨书写。”
  “然而俗话说得好,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娘娘如此狂妄,岂能善终?”
  牙齿不断渗血。
  腥气满鼻。
  锐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神经。
  韩缚雪脑海忽然冒出太子在芳华殿说过的话:“我从未告诉过你,这些牙齿装着很疼,时时刻刻都在疼,疼得我想发疯。”
  她想象不出他所说的疼痛,直到此时此刻。
  断牙原来,真的很疼。
  若她当年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曾扇那一耳光,不曾打断太子的牙齿,太子是不是就不会长成暴虐之人?
  不会生出那般恶癖,虐死江侍郎的女儿?
  她不用为了给他善后而杀江家满门,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可她如何控制得住!
  她那时真心恋慕皇帝,皇帝眼里却只有那个女人。
  哪怕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他也依然执迷不悟,将长得肖似那女人的村姑纳入宫中,晋升为贵妃。
  韩家帮他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他过完河就拆桥,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哪怕敷衍都懒得敷衍,叫她如何忍受?
  偏偏太子蠢笨,不能给她长脸,也无法理解她,支持她。
  竟说出想让贵妃做他母后这种剜心刺骨之言。
  也不想想,贵妃若做了皇后,东宫怎么可能是他的!
  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动手。
  这大概就是,他们母子的宿命。
  看着冯氏脸上沉静的神色,她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逃一死,哑声问道:“你和江家是什么关系?”
  冯清岁淡淡道:“你毋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