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陆蓬在他身后,神色冰冷到可怕,他捏爆了那颗跳动的的心脏,然后抽出手来,厌恶地在衣服上擦拭。
  “世家弟子的心,竟然也是血肉做的。”
  他低低嘲讽了一句。
  林昱颓然地地。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他终于知道害怕,手指无力地朝着陆蓬方向伸出,“救……救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然而陆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抱起地上毫无生息的女孩和老妇,将她们放置在椅子上,依偎在一起,就像他刚进院时看到的那样。
  他打了一盆清水,手帕沾湿,轻轻擦拭两人身上的血渍。
  另一边,林昱挣扎呼救的动作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绝望地垂下了手。
  陆蓬恍若不觉,他一步步,替女孩和老妇清理干净。
  那些可怖的血迹和狰狞伤口,在温柔的动作下逐渐掩去,仿若生前,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唤他一声“哥哥”或者“蓬儿”。
  陆蓬退开了些许。
  喉间强忍的血意终于忍不住,成倍翻涌而出。
  他唇间咳出大口大口鲜血,胸前的银甲几乎成了血衣,他挺拔的身形支撑不住,半跪在女孩和老妇身前。
  丹田处的金丹还在不住燃烧,陆蓬眼前发黑,在意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母亲和妹妹手拉着手,站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隔了三年生死,她们终于要团聚了。
  陆蓬笑了,他自己不知道,那是个很干净的笑容,带着十六岁少年的单纯。
  陆蓬伸出了手,像要和她们一起拉手离开。
  “砰——”
  院门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堂屋房门狠狠砸在墙上,发出刺耳震响。
  眼前的幻影消失,陆蓬涣散的瞳孔凝聚一瞬。
  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淅淅沥沥打在地面,冲刷着满地的血迹,蜿蜒流成道道溪水。
  陆蓬单膝跪在雨中,他一手撑地,另一只手还维持着幻觉中向前伸的动作。
  他循声,向堂屋看去。
  隔着朦胧雨幕,他看到了堂屋那座高高的神龛,看到了泥塑雕像和长生牌。
  以及,神龛下静静站立的人影。
  陆蓬的瞳孔紧缩。
  竟然有人?
  他们方才竟无一人察觉!
  天色黑沉,堂屋更加昏暗,那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依稀看出他身形颀长,眼前隐隐反射着白光。
  陆蓬一颗心渐渐下沉,不过丹田处的疼痛袭来,提醒他自己已是命不久矣。
  他忽而平静下来。
  不管是谁,总归自己要死了。
  神龛下的人缓缓动了,他朝门口走来,迈出门槛时,那张温和俊秀的脸暴露在微弱的天光下,来者一身黑衣,腰间一条纯白色腰带,眼前用二指来宽的雪白绡缎蒙住了眼,缎带顺着半披散的长发温柔的垂落下来,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从容气韵,很容易让人放下卸备。
  他走入雨中。
  雨水打在四周,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没有淋湿青年半分。
  他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到陆蓬身前,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陆蓬仰着脸,目光扫过他的服饰。
  身为丰都城人,他当然听过一些重要的玄阴门弟子。
  比如眼前这位,传说中云琅门主的弟子——白雪庭。
  “你……怎么会在这?”
  白雪庭没有回答,而是俯身看他,嗓音轻而缓,像是一团柔和的梦,“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陆蓬扯了扯唇角,转头看向一旁依偎在一起的母女:“我早就该死了。”
  “你自然可以死,只是,有些人却还活着”,白雪庭也和他一起看向那对母女,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几丝蛊惑,“你可知道,是云唳告诉他们,你才是幻境的阵眼?”
  陆蓬慢慢看向了他,脸上表情消失。
  白雪庭笑了笑,同他对上视线:“我可没有撒谎,若不是云唳故意污蔑你,那司酒怎么可森能会抛下他,专门来找你?”
  陆蓬像是相信了,撑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但他却自嘲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如今就快死了。”
  “我可以帮你”。
  朦胧雨丝中,白雪庭朝他伸出了手。
  -
  玄阴门,一个时辰前。
  明明还不到正午,天地已是昏暗一片,四处设立的防风灯全都点燃,映得这方巨大宴台璀璨明亮。
  侍从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的菜肴很快摆满。
  仙门弟子们聚在一处,坐满了五张宴桌。
  除了他们,其余桌面也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多是不熟悉的脸。
  只有靠近首位左下方的单独长几后,有弟子认出了那张威严的脸。
  “是阴阳齐家的齐家主,据说当年就是死在了云唳的生日宴上。”
  苏幼鱼小声和旁边的楚川道。
  楚川却是心不在焉,眉头紧蹙。
  他不时扫过四周,想趁着侍从和周围弟子不注意,起身溜走。
  苏幼鱼及时按住了他,“你疯了,连方凌霄他们想离开都被发现,差点动起手,你现在还想干什么?”
  楚川压着声音,烦躁道:“司小酒不见了,我得去找他,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苏幼鱼安慰道:“你不是说司酒是去盯着陆蓬了,应该比我们这安全才对,而且有人比你更担心司酒的安危才对。”
  正说着,忽然有一队侍从自廊道提灯而来,身后明显跟着人。
  “喏,刚好人来了。”
  楚川抬头看去。
  只见一队黑衣侍从走到高台下首处,恭敬地靠边行礼,露出身后的少年。
  几日不见的云栖鹤身着玄黑二色交叠的华袍,手腕间箍着暗红嵌金束腕,腰间一条黑金云纹腰带,光彩熠熠,矜贵逼人,同现世里那谨小慎微、亦步亦趋跟在司酒屁股后面的样子大相庭径。
  “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真的不是阵眼吗?我们真要同他合作?”
  “感觉云唳很不对劲,他是不是再耍我们?”
  弟子们交头接耳起来,言语中都是对昨晚听到计划的不信任。
  一片吵嚷中,只有身边少女的感慨格格不入。
  “我就知道,云唳打扮起来绝对是天下第一美男,嘿嘿嘿……”
  苏幼鱼表面清冷端庄,不苟言笑。
  和楚川的传音中却充斥着痴汉笑,他忍无可忍,狠狠瞪了一眼她。
  旁边的天音门的弟子不乐意了,帮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你看什么呢?”
  苏幼鱼阻止道:“都是仙门弟子,何故如此无礼,楚道友许是有事要说?”
  她一双清凌凌的眉目看向楚川,似在询问他何事。
  装,真能装。
  楚川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说,苏姑娘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呢。”
  苏幼鱼听了,眼波流转,微微垂下去,不冷不热道:“楚道友过誉了。”
  她旁边的弟子听了,这才稍稍气顺,只是没想到楚川听了这话,却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弟子:???
  这人真不识好歹!
  殊不知,她家小姐下一刻就在传音中对楚川呜哇叫着:好啊你个楚川,浓眉大眼给我装呢!我就知道你对本小姐贼心不死,哼哼,以为夸我天下第一美我就会答应你吗?
  “……”
  楚川扭过头,又恰好对上天音门弟子视眈眈的眼神。
  瞬间感到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沧桑。
  “云门主来了,还有云夫人!”
  “是吗?快让我看看,我从出生起还没见过呢。”
  “看什么热闹,都小心一些,这位马上就要走火入魔开始屠城了!”
  周围响起一阵骚动。
  楚川收敛心神,同样看了过去。
  宴台旁的廊道上同样走来一队提灯侍从,这一次人更多,簇拥着最中间两人。
  当侍从们按序在下首站定后,才露出两人容貌。
  玄阴门门主云琅是公认的美男子,他眉眼同云唳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儒雅从容,不怒自威,强大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边的夫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研制出化魔丹的药宗白姝。
  自云琅扬名天下后,修仙界对这位神秘的夫人向来议论纷纷,有人说她貌若天仙,也有人说她不过中等姿容,何况曾经被虏到鬼蜮,谁知道还有没有清白之身……
  纷纷扰扰的谣言中,唯一相同的便是这位夫人是个御夫高手,让一代宗师为她神魂颠倒,所以大家默认这位夫人应当是个极其温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但同众人揣测不同的是,这位夫人冷若冰霜,即便身侧的云琅同他说些什么,她也只是淡淡“嗯”一声,连头也没有转过去。
  这份气质,倒是和儿子云唳如出一辙。
  虽然身处险境,但人性的八卦还是让仙门弟子们纷纷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