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然后,他们松开了杨惜。
  杨惜用手拭抹了一下自己唇边的酒污,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狼藉,心道这也太糟蹋衣服了。
  他想起来此之前,他被两个使女领去更衣打扮时也是一波三折,她们一人捧着衣裳,一人伸手就要来解他的衣带。好在后来她们二人见他实在坚持要自己换衣服,便默许了,没有与他纠缠下去,不然还险些被她们看出端倪。
  而方才那个出了“满匣”珠的白衣人,在听见老鸨宣布杨惜的归属后,便缓步走出席间,踱到杨惜身前,朝他伸来了一只手,作势要牵他。
  杨惜低头望着那只枯瘦见骨的手,皮肤黑红,皱纹密垒如干树皮般,苍老至极,他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动作。
  老鸨见杨惜犹豫,立刻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杨惜差点叫出声。然后,她强硬地拽着他的手,带着他和那白衣人十指相扣。
  老鸨对那白衣人赔了个笑,又附到杨惜耳旁轻语道:
  “如果不想家人被蛇追去活活绞死的话,你就给我好好伺候这位蛇神大人。”
  “乖乖听话,蛇神大人出的买身钱,会有一半送还到你家人手上。”
  听见老鸨这样说,杨惜垂着眼,轻轻点了下头。
  虽然被白衣人这样一双嶙峋崎岖,宛如秃鹰指爪般,仿佛会透骨入肉的手紧紧钳住的感觉让杨惜头皮发麻,但他还是极力忍住了把那人的手甩开的冲动,慢慢跟着他向外走去。
  快要走出石室时,杨惜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这间石室一眼。他对气味很敏感,自他走进这间石室起,除了山洞本身的阴潮气息外,总闻得一股似有似无的硝油味。
  而且,方才他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看见蛇窟的核心人物,红药口中的那位“梅老板”啊?
  杨惜一边沉思着,一边任由身前的白衣人引着他向另一间石室走去,路上,杨惜注意到这洞窟中的所有路径上都有执戈侍从把守。
  走了一会儿,身前的白衣人停下了,他摸找出腰间的一把金色钥匙,将石门启开。
  杨惜趁那白衣人开门的间隙,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石室对面的墙壁上写下了一个“女”字。
  檐下的“女”,即为“安”字。
  这也是他事先与贺萦怀约定好的,留下其他记号太过惹眼,怕被巡守的蛇窟侍从发现,故而想了这个法子。
  然后,杨惜垂着头,默默跟着白衣人进屋。
  门关上了。
  那白衣人不急不缓地走到榻边坐下,盯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杨惜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招呼杨惜过去,“你过来。”
  杨惜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这人身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肯出‘满匣’争你吗……”
  这白衣人的声线也极其苍老沙哑,听得杨惜心里有点发怵,摇了摇头。
  白衣人笑了一声,然后揭下盖在自己脸上的金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烧伤痕迹的脸——许多条粉红的烫疤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眼球鼓凸,眉毛稀疏如杂草,面容极其狰狞可怖。
  杨惜没想到面具下会是这样一张脸,有些震愕,嘴唇蠕动了一下。
  “因为,你的眼神,和二十年前被我亲手扔进烹锅沸水里煮死的那贱妇,实在太像太像了。”
  “尤其是,你这双表面羞怯含情,实则满含狡黠算计的眼睛,和她像到……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摁在身下操了。”
  这人眯起眼,用一种湿黏的,色欲直露的目光凝视着杨惜,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跪下,给我舔。”
  坐在榻沿的男人解开衣带,将自己的裈裤褪下一半,仰着头等候。
  杨惜没有动作,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那白衣人见杨惜这副反应,陡然发怒,提裤站起身,用力拽住杨惜落在肩上的一束青丝,拽得他头皮发痛。
  然后,白衣人语气忿恨道:“你也和嫣嫣那贱妇一样,嫌我容貌丑老,是不是?”
  “那年府中失火,我是为了救她,孤身闯进火场,才不慎被断裂的梁木砸中,被烧成如今这副鬼模样。”
  “为了她,我不过而立之年,便已身如老叟。”
  “梁木砸到我脊背上的时候,我眼前都是血,依然没有舍下抱在怀中的她。后来,我们逃了出来,她用袖子擦着我脸上的血,哭着说,此生定对我不离不弃。”
  “可是后来,我竟听见她偷偷向陪嫁丫头诉苦说,‘大人如今满面烫疤,皮肤上都是褐斑,牙齿都成了土色,口气又臭得熏人,我实在是不愿再和他亲近’。”
  “我当时虽然心寒,却也没说什么。我变成这副连我老母见了都害怕的可怖模样,她却依然姿容明艳,日子长了,她畏我嫌我,也是情理之中。”
  “直到,我发现她趁我外出,和邻人家的儿子私通,还怀上了那人的孽种。”
  白衣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指掌攥得嘎吱响。
  “后来,我把她和她腹中那孽种,一起投入了烹锅之中,用沸水好好烫一烫她那捂不热的烂心烂肺。”
  “二十年了,我一直没有续弦,因为我忘不掉她。”
  “嫣嫣……”
  白衣人睁开眼,眼神中充满迷恋。他松开拽住杨惜头发的手,伸手就要去摸杨惜的脸,被杨惜躲过后,转去抚挲杨惜身上那条留着酒污的纱裙。
  “裙子都被酒泼湿了,贴着肌肤,很难受吧,脱下来,我给你舔干净,好不好?”
  虽然已经做好了这里的人都不正常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不正常啊?
  杨惜被这人吓得腿一阵发僵,极力保持镇定,取出贴身携带的避蛇药粉朝这人眼睛中一洒,然后艰难地挪动了腿,转身便跑。
  那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力揩抹着自己被药粉刺激得发红流泪的眼睛。
  “没用的,嫣嫣,我杀得了你第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
  “你要是被我抓住,这次我要活活掐死你,贱人、贱人、贱人……”
  那男人沉着脸喃喃一阵,戴上方才扔在一旁的金面具,追了上去。
  杨惜一路疾奔猛跑,由于不熟悉蛇窟中的地形,身后又有那白衣人和注意到自己逃跑的蛇窟侍从在追赶,慌不择路间,跑入了一间房门虚掩着的石室。
  他跑得浑身冷汗,刚将石门合上,想停下来歇会儿气时,便感觉有个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耳畔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杨惜头皮一阵发麻,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转过脸去,赫然和一条黑斑赤蛇对上了眼,被吓得险些直接晕厥过去。
  “啊!”
  杨惜两腿发软,一动不敢动,体内的药力渐渐发作,他有些站不稳,晕晕乎乎的,快要向后倒去时,忽地有人自身后扶了他一把,将一个冰冷的物事抵在了他腰上。
  杨惜用眼角余光瞥见抵在自己腰上的那个东西,是把泛着冽然寒光的匕首,正心道不好时,身后那人突然轻笑了一声:
  “哎呀,有只不听话的小鸟偷偷跑出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啊……”
  杨惜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愣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去,竟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清……清漪?”
  第66章 报冤(上)
  清漪听见杨惜唤自己的名字后,神情明显一僵,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的脸。
  他松开抵在杨惜腰上的匕首,然后将杨惜按在身后的墙面上,用指腹将他脸上的胭脂白粉细细地揩去。
  褪去脂粉妆饰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清朗俊逸的,男人的脸。
  “……殿下?”清漪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怎么会是……你?”
  反应过来后,清漪有一瞬的慌神,方才面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执匕的手略微发抖。
  杨惜看了清漪很久,深吸一口气,道:“我来……救人。”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杨惜仍旧保留着最后一丝期望,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问道:“清漪,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将你抓来的吗?”
  “是,是啊。”
  清漪垂下眼,勉强地笑了笑,语气说不出的僵硬。
  清漪将匕首收回,然后轻语了几句杨惜听不懂的话,那条盘绞着杨惜脖颈的赤蛇便乖巧地钻回了他的袖中。
  杨惜脊背已满是冷汗,后背的衣衫紧紧黏着肌肤,他贴着墙,稍微喘了几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石室。
  与其它石室是同样的环境幽谧,光线昏暗,但布置清雅简素了许多,与清漪在画舫上的居所布置别无二致——如果忽略在床榻下活动着的、发出窸窸窣窣响动的密密麻麻的蛇群的话。
  杨惜和清漪两人各怀心事,对望间,一时无话。
  杨惜看见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琴,一副金面具盖在琴身,他心念微动,走到琴旁,正要将那副面具拿起仔细端详时,清漪倏地跑了过来,抢在杨惜之前将那副面具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