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事吧?”林师兄担忧地看着我,“你脸色很差。”
  我摇摇头,说没事。
  既然在李金照的箱子里,那小满应该就是李金照吧。
  我回屋,躺被窝里睡了一下午,什么梦都没做,但是还是累。
  晚饭时都少吃俩馒头。
  林师兄劝我别难过,已故之人不可再生,而在的人要带着她那份希望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内心却还是烦闷。
  怪哉怪哉,我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晚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琢磨,半睡半醒间听见女人的轻笑。
  她身上带着我熟悉的味道,不等我去想,一只手便轻轻在我脸颊上抚过,带着练剑人的薄茧。
  我听见她笑道:“小满的满,是箐箐的满,是你答应要陪我到一百岁的满。”
  箐箐这俩字里哪有满啊?如此刻意倒像硬把俩人连在一起…
  我猛的坐起来,后知后觉感觉有点不对劲,第二天忙跑去告诉师傅我屋里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师傅不在意,他又在弄他的铜钱:“喔,之前不是送过你把剑吗,那玩意能辟邪。”
  我松了口气,点点头,期待的问:“那我剑呢?”
  师傅抬眸看了我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你去床底下找找。”
  我回到房间,跪在地上掀起床单,里面大概是很久没清扫过了,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三个喷嚏。
  等视线清晰后,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床底下简直是个小型仓库。
  最外面是个褪色的皮球,旁边则堆着几个竹编的风筝,我拉出一个,发现骨架竟是用剑穗上的丝线捆扎的。
  虽然丝线已经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原本是靛青色,是漱月门的标准配色。
  再往里翻,便找到一摞话本。
  随手翻开最上面那本,边角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仔细一看,全是“此处小满笑出声”,“小满说这段太无聊”,“小满喜欢这个角色”之类的记录。
  我赶紧合上,盯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有点羞耻的脚趾抓地了。
  肯定是年少时孩童的恶作剧,我如此安慰着自己,又去翻箱子,翻到箱底,发现被血糊住的纸条,上面的字已看不清了,只能辨出“约定”“百年”等字。
  我想把它拿出来,但指尖触到纸条时,突然刺痛,恍惚间,我看见自己满手是血地抓着这张纸,哭着喊着,质问那看不清样子的人:“说好的一百年呢?”
  我的脑袋又疼起来,心脏一阵闷痛,酸水从胃里往上涌,我捂着嘴干呕两下,放下纸条时,突然想,我该不会是李金照的追求者,因爱生恨失忆吧?
  师傅也说我可能是悲伤过度失忆了,现在我这么恨她,其实是因为失忆前我特别爱她?
  不行不行,我不敢再多想,逼自己忙起来,继续扒拉床底的东西,很快便又发现一个箱子。
  箱子挺大,但是有锁,打不开。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嘛。
  我举起斧头,对准箱锁,准备给它个痛快,可下一秒却突然愣住。
  箱角刻着歪扭的小字:开箱用劈的师姐是猪。
  第3章 三件
  管它猪不猪的,都到这时候了,不看的才是猪。
  我毅然决然的劈开了。
  斧头劈开箱锁的瞬间,几十颗杏核哗啦啦倾泻而出,在青石地板上跳跃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愣在原地,不理解怎么会是杏核。
  也许是有什么特别?我蹲下身,拾起一颗杏核放在掌心,那杏核已经干瘪发黄,表面布满细小的裂纹,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我轻轻一捏,外壳碎裂,露出里面早已枯死的仁。
  箱子里全是这样的杏核,至少五十颗,每一颗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这些毫无价值的果核,为什么会被李金照如此珍重地锁在箱子里?
  难道她有收集癖?我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个应该不大可能,但又因为猜不到原因而无奈。
  不过,隔壁院里正好有棵杏树,这些杏子,应该就是从那摘的吧。
  第二天,我去了隔壁院里,看那杏树。
  结果到了却发现它被雷劈了,黑乎乎的一棵,都焦了,怪可怜的。
  林师兄正好回来,摇摇头和我说:“就前几天的事,太可惜了,你爱吃杏子,本打算今年给你送些的,这下不行啦。”
  “以前,金照总拿那弓给你打杏子吃,我若给你杏子,她还要吃醋,说什么,师姐只吃我的,我的甜。”
  原来如此,怪不得收藏了一盒子杏核,就好像打了胜仗的战利品一样,不过还真是孩子脾气。
  我仿佛看见两个少女坐在树下,一个举着弹弓瞄准高处最饱满的果实,另一个捧着衣襟在下面接。杏子落下时,两人同时发出欢快的惊呼,这画面如此鲜活,却又转瞬即逝。
  我眨了眨眼,面前仍是那棵死去的树。
  一个没想过的问题突然浮现在我心里,我一直好奇我未失忆前对李金照的感情是什么,可反过来,李金照呢。
  她是怎么看待我的?一箱无用却珍藏起来的杏核,一句好似孩童争宠的话,所有片段拼凑成一个让我不确定的真相,我对她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吗?
  我看着那树发了会儿呆,突然很想吃杏子。
  于是我下山,去了镇子上买。
  镇上热闹,吆喝声一片,我穿过人群,看到了一处水果摊,正准备挑杏子时,听到一声:“姑娘!”
  我抬头看去,便看到家要关门的当铺,那老板朝我招手,说:“姑娘啊,我要搬家了,这店也不干了,你什么时候把那镯子赎回去?”
  什么镯子?我又记不起来了,只能引导着说:“老板,你记忆力可真强,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
  老板得意地拍胸脯:"我这人记事可准!连你当年眼泪砸在柜台上溅成几瓣都数得清,三瓣!"
  他给我讲起故事来:“那是个下大雨的日子嘞,你跑着来央求我当镯子,说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他说着,转身钻进昏暗的店内,不一会儿捧出个蓝布包,掀开层层包裹,露出一只银镯子。
  那镯子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相反,样式普通,仅仅刻着些最简单的花纹图案。
  但却像一根针,猛地刺进我的太阳穴。
  那确实是我娘留给我的。
  时间太久远,我已经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只记得山匪屠村那天,她将我藏在柜子里,把镯子摘下来塞进我手里,告诉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再后来,被师傅带回山上后,我夜夜搂着它入睡,仿佛这样母亲就还在身边。
  我问:“赎回来要多少钱?”
  老板摆摆手:“按当年的价,五两银子。”
  我赎回镯子,戴在手上,镯子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大,总是滑到手肘处,而如今它不再松垮,正好卡在腕骨处。
  我有一瞬间想念孩童时娘亲的怀抱,但又想到,买平安锁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可孩童时的我视若珍宝的银镯,却被年少的我毫不犹豫地当掉,只为换来一个保佑他人的信物,这种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感?
  我开始怀疑自己对李金照的恨意是否真实,如果曾经的我能为她放弃最珍贵的物品,现在的我为何会对她恨之入骨,这两种极端情感之间,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错乱的记忆,泛起如那杏树一般的烧焦的味道。
  我为什么会恨一个,哪怕卖了母亲遗物,也要求她平安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哪怕我清楚的明白她对我而言该是不一样的,可心里的恨意却充斥着我整个人,不断的有声音告诉我,你恨她,你恨她…
  我小声的反驳一声我不想,却换来更加强烈的刺痛感,仿佛要将我的念头狠狠扼杀。
  我的意识渐渐被剥离,仿佛陷入一片混沌,只能凭着身体的记忆,下意识的前进。
  我好像走过很长一段路,看到许多幻影,回过神来时,我正站在那棵杏树前。
  杏树焦黑的根部有什么在反光,我蹲下,扒开土,指尖触到冰凉剑柄。
  是一把剑。
  剑柄上还有着我刻下的杏花印记,当年觉着好看,现在却发现太过幼稚。
  它本该在李金照手里,我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痕迹,记忆里涌现出那年,她拿到剑时笑吟吟的模样。
  她说:"师姐,我一定天天都带着它!"
  而现在,这把剑像具尸体般埋在这里。
  谁埋的?
  李金照战死时剑应该在她身边,除非,是有人把剑带了回来。
  师傅不可能,林师兄更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只剩下,我自己。
  可我是如何拿到剑的,又是为何要埋在这杏花树下?
  我已经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