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京楼的楼前,姬寅礼本立于石灯旁静听静看着,闻声就打了个手势,本隐于人潮的暗卫就无声朝首饰铺围拢过去。
  首饰铺里,袁妙妙惊怒交加的望着倒地不起的幺娘,死命的上手去拽。
  别给我装死,你给我起来,起来!
  这个贱人想陷害她,这个该死的狐媚子!她就那么一巴掌,怎么就将她扇晕不起了呢!这个小娘做派的贱人!这分明就是装的,是要陷害她啊!
  稚鱼吓得直哭,梳了一半的头发散下来,看起来格外狼狈凄惨。
  陈今昭冲进首饰店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稚鱼披头散发的跪坐地上大哭,幺娘倒地生死不知,而旁边袁妙妙赤红眼儿咬牙切齿,死命拉拽幺娘的画面。
  原地咬牙死死抑制住情绪,她几步冲上前去,拉开袁妙妙,而后俯身用力将地上的幺娘扶抱起来。
  稚鱼你起来,帮我扶下你嫂子。
  稚鱼见她哥来了,心里总算有了主心骨,哎了声抹把眼泪就赶忙从地上爬起。等她哥拦腰把人抱起,她也赶忙帮忙抬着她嫂子的腿,急急慌慌的随她哥往店铺往走去。
  昭郎!
  眼见着昭郎看也没看她,袁妙妙慌了,她宁愿对方打她骂她,也不愿见对方无视于她。
  昭郎生气了,她想,昭郎定是生她气了。
  昭郎,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想打她啊,是她、她先挑衅我
  袁二娘,请住口。
  面无表情的说完,陈今昭就抱着人穿过围过来的人群,迅速离开此处。
  鹿衡玉两人瞧见抱着人出来的陈今昭,不由都大惊失色。
  快,我家马车就在附近,赶紧将弟妹送去最近的医馆!
  此刻,一辆隐在暗处的马车中,姬寅礼透过掀起的车帘望向外面的闹剧,好半会收了视线。
  好一出大戏。他摩挲着墨玉扳指,缓慢的笑了声。
  刘顺无声无息的放下车帘后,就似隐身了般在马车的一角不声不响。
  公孙桓还当只是瞧了场热闹,还兀自感慨了声,世上总有些痴男怨女,无论男子、女子,堕入情网就毫无理智可言。
  想想那袁家二女,一个情字勘不破,生生将自己置于这般难堪境地,可惜,可叹。
  愚人多扰罢了。姬寅礼微阖了双眸,无甚情绪的道了声,回宫。
  他说得平淡,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人如珠如宝般抱着妻子的画面。
  那画面,既让他心中似被泼下冷水,又似有什么在其间隐隐撕扯。
  第36章
  王驾回宫后直接进了昭明殿,不多时一尊汉白玉砌筑的化纸炉就被摆上了殿中央。宫人们或抬或捧着东西鱼贯而入,很快,香案、供桌、鲜果、线香等祭祀用物,也被一并摆在了殿中。
  冥纸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在寂静无音的大殿里异常森然恐怖。
  刘顺选了个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垂手站着。在眼见着炉口前寂坐那人往化纸炉里一沓一沓的扔冥纸,一沓一沓的烧,他不由得眼皮狂跳,身体愈发往暗处隐了又隐。
  此时此刻,别说发出丁点声响,他惟愿主子能将他视作个死物,彻底忽略了方好。在皇陵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能苟活这般多年,他对危险已经有了敏锐的直觉,因而很清楚的认知到这档口怕是谁敢开口谁死,可不是胡乱争抢表现的时候。他能做的,就是把嘴死死闭上。
  随着炉内冥纸不间断的燃烧,炉壁愈发滚烫起来,朝周围逐渐散开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刘顺前胸后背都被汗湿透了,有热汗也有冷汗。彼时彼刻,他无比羡慕的,就是一回宫后就被准许去偏殿休息的公孙桓。
  殿内一直持续在冥纸燃烧的诡异氛围中,直待外头有宫监缩着手脚来报,云太妃娘娘求见,这方堪堪打破这一室的幽森冥寂。
  刘顺心里大骂这个没眼色的东西,恨不得将乱棍将这宫监打出去。眼见殿内此刻又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死静,他也知道这会自个怕再装死不得,正在内心左右权衡着,要不要无声无息出去将外头人劝走时,却骤然听见炉口前坐着烧纸的主子,出了声。
  让她进来。声音无波无澜。
  正捧着亲手做的宫饼候在殿外的云太妃,此刻闻着殿里飘来的刺鼻焦糊气味,皱眉掩鼻的同时内心又莫名隐隐不安。
  尤其是当那脸色惨白的宫监难掩惶惶的从里头出来,腿颤声抖的请她进殿时,她内心更是不喜反惊,此刻竟有种想即刻拔腿就走的冲动。
  云太妃端着宫饼,硬着头皮进了殿。
  殿内灯火幽暗,唯有中央安置的化纸炉里火光大盛,幽冥的火焰舔舐着冥纸不时朝炉口吐出飞灰,幽幽曳曳的盘旋飘荡,最后鬼魅一般牢牢吸附在汉白玉炉壁上。
  在冷不丁瞧见炉前无声寂坐那人,被幽冥暗光照亮的半张脸时,云太妃浑身猛一个觳觫,差点被吓得尖叫出声。
  姬寅礼没去看她,捞过一沓冥纸,直接扔进炉中。
  近前些。他命道。
  云太妃强捺恐惧上前,姝丽的面庞上强挤出了笑容,十五殿下,我做了您从前最爱的八宝馅宫饼。您若愿意就尝尝看,看看如今还合不合您胃口。
  来的时候,她不知将这段话打了多少遍腹稿。预想中此话出口时,她应是她应是欲语还休、期期艾艾外加追忆往昔、黯然神伤的,就算不能让那薄情寡性的男人对她再起怜惜,但望对方好歹也念上往日的一二分香火情。
  可此刻,她能僵硬的将话完整说完已是极致了。
  勉强说完后,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告辞了,但对方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怎么来了,不见你拜见母妃。姬寅礼慢语缓声,从前,母妃是最喜欢你不过的。
  云太妃脸上强挤出的笑容僵住。
  是明萱不对,那我这就去给娘娘上柱香。
  不必了,就在这拜。
  闻言她悚然抬眼,便见对方抬手虚指方向,正是那化纸炉。
  更深露重,子时的锣声自远处宫道中隐约传来。
  云太妃跪在快要将她烤化的化纸炉前,香汗如雨下,至此已然跪了小半个时辰的她摇摇欲坠,几近晕厥。纵使如此,旁侧端坐那人依旧没半分怜惜之意,非但没有叫起她,反而还以一种讳莫如深的视线,冰冷冷的将她注视。
  她能明显感到那股目光莫测难辨,让人脊背隐隐发寒。
  姬寅礼端坐于炉前,就那般不言不语的望着她,看那张被炙烤的通红出汗的姝色容貌,也看那被汗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轻薄宫衫。
  明明那张脸也被水光润透,明明那摇摇欲坠的娇躯的确堪怜,偏偏他内心没有半分波动。
  他似有不信,目光反反复复的在她身上流连,试图找出昔日的哪怕一丝半点的情愫,却依旧无功而返。无波无澜的内心让他甚至怀疑,哪怕对方此刻褪尽衣衫站他面前,他依旧能够无动于衷。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他都恨不得仰天大笑两声。
  面前的女人纵使背刺过他,令他心中生了芥蒂,但到底是京中难得的姝色,清丽无双,身姿窈窕,又是他昔日存有几分喜爱的女子,怎就让他完全无动于衷?
  他确信自己的身子没坏,那坏的,怕就是他的性子。
  是他左了性子啊,开始对女子没了欲望,转而对男子起了兴趣。
  姬寅礼喉腔发出短促的笑来,不等那云太妃悚然的打个寒颤,他的眸光就如寒刃般将她牢牢钉住。
  是她的错,他想。
  定是当年她的背刺让他觉得恶心,在他毫无察觉下就大抵开始对女子有了偏见,不知不觉中内心深处就已对女子失望透顶,性子这才愈发偏左。
  以致如今害他,不念娇娥念郎君。
  应该就是这般,他无比肯定的想。
  姬寅礼眸光寒凉的视她。是她,让他落到今日这般不堪之境地,让他再无颜面对泉下的母妃!
  这个女人,是奔着让他断子绝孙去的啊。
  云太妃是夜半出了昭明殿,离开的时候趔趄惶恐,宛如逃离阎罗殿。这一夜过后,她对殿里那人有了极大恐惧,再也不敢仗着与元妃娘娘往日的那份香火情,而去赌他不会杀她。
  回想当时他那不似看活物的目光,她就忍不住浑身觳觫。毫不夸张的说,当时被他凝视的那几瞬,她大都差点以为,下一刻就会被他塞进化纸炉里。
  此时的永宁胡同,夜半时分,陈家的窗户上还隐隐映着烛火的亮光。
  陈今昭端着空药碗出来,在外间收拾药渣的陈母见了,忙问道,幺娘如何了?
  喝过药后,瞧着好上了些,这会又睡了。陈今昭来到桌前虚脱的坐下,这一天累得她,就没口喘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