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和白痴一样在百里外与西凉分支缠斗……被你耍地团团转……这才害得他们等不到救援……”
  楚陌苓抽出没入燕南飞肩头的剑,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燕南飞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却仍是直直望着她。
  方才每句话都耗尽了楚陌苓的力气,若非如此,那一剑足矣废了燕南飞的左臂。
  她偏过头去,咬住颤抖的唇,“他们到死都以为我会来……”
  此时此刻,楚陌苓只觉得身上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按燕南飞昨日给她和玄甲卫的说辞,她可以在击退西凉分支后支援此处,与玄甲卫合力击溃敌军。
  可她赶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满目疮痍。
  兴许这些将士死亡前一刻,都在期盼她的到来。
  盼着她的支援,盼着她将受伤的战友救走,带回去治疗……
  盼着大获全胜,衣锦归乡,娶家中望穿秋水的未婚妻子,或是与父母亲人团聚……
  燕南飞见她这副样子,皱了眉,“将士的职责就是建功立业,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他们早就该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强词夺理!”楚陌苓攥紧双拳,“那你为什么把我派到别处?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死?!”
  燕南飞神色淡淡,“你我于雍和而言,价值比他们大的多。”
  他瞥了一眼楚陌苓身后,眸中看不出情绪,“殿帅,你知道的,这是损失最少的法子。同他们比起来,你我活着,雍和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你是镇北侯府的遗孤。你不能死,否则会军心大乱。”
  “没有人不能死!也没有人必须要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楚陌苓握紧手中的剑,“你又凭什么让他们不明不白地跑来送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燕南飞面上终于有些烦躁,冷嗤一声,“殿帅,别犯蠢了,我们赢了。“
  楚陌苓笑出了声。
  “自我来到落枫铁骑,带着玄甲卫多少次死里逃生,眼见全军大胜后就要熬出头,却偏偏害他们死在了你的算计下。”
  她不在从哪里来的力气,拽住燕南飞的衣领猛然一推,一脚踹向燕南飞的小腿让他倒在地上,狠狠踩住他受伤的左肩,足尖用力。
  “倘若我提前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牲,我绝不会救下你这条贱命。”
  她抬剑作势要刺向燕南飞的心口,带着血渍的面庞上挂着愤恨,“我该让你死在西凉骑兵的马蹄下。”
  “殿帅!不可!”
  匆匆赶来的陈默掷了枚银镖打偏了楚陌苓的剑尖,修濡站到楚陌苓身后,给她一个支撑。
  “燕南飞此举虽让人愤怒,但于雍和而言,确实是……立了功。”
  陈默没看燕南飞,站在楚陌苓另一侧,“在此处杀了他,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楚陌苓恍惚,又自嘲一笑,“也是。如今消息已然传到京都,他燕南飞也该是皇家面前的红人了。”
  她余光瞥见燕南飞腰间那枚铃铛,剑尖一挑,那宫铃便飞到她手上,“先前见你可怜,我将父亲送我的及笄礼拿给你,哄你开心。”
  她嗤笑一声,不顾燕南飞略微放大的瞳孔,将那枚玉玲扔在地上,一声碎裂声入耳,铃铛四分五裂。
  楚陌苓垂眸看了燕南飞一眼,“今日你我之间的情分,缘尽于此了。”
  燕南飞唇角微动,她却什么都不想再听,眼神从燕南飞身上移开,拂开陈默和修濡,又望向身后的尸山血海。
  她想把这些人都记住。
  起码日后百姓歌颂落枫铁骑功绩却无人知晓他们的奉献时,自己可以喊出他们的名字。
  蓦地,楚陌苓想到什么,回眸看了燕南飞最后一眼。
  “那日你醉酒后曾问我,为何待你满心赤诚。”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抬眸冲燕南飞去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你也知晓,我出京城前,是先皇为前太子萧景策内定的太子妃。”
  “可惜他短命。”
  “而你与他八分相似,燕南飞。”
  她不再解释,也不顾身后三人的表情,只身走近雁鸣湖畔,继续去捡玄甲卫将士们的腰牌。
  那是她当年与燕南飞见的最后一面。
  第2章 燕衔枝
  青铜烛台上的灯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梦中情形一闪而过,那阵血腥的风掀开帅帐的帘,拂过榻上的人。
  楚陌苓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
  当年之事早已成了她的心魔,那些凝固在玄甲上的血珠,常常变作梦魇扰她清梦。
  如今离昌宁之战已过三年。
  昌宁之战后她与陈默、修濡、燕南飞四人一战成名,被百姓敬称为“雍和四杰。”
  她谢绝了封赏,也没回京城,替她父兄继续守着边关。
  修濡是她的暗卫出身,自然陪她一处。
  陈默是江南首富之子,又是她兄长的好友。
  大少爷在战场上证明完自己后去了京都,开办了隶属朝廷的新式学堂,贤林院。
  ——这也是楚陌苓兄长的梦想。
  先前楚陌苓的兄长,也就是落枫铁骑前殿帅楚陌辰还在世的时候和陈默是好兄弟。
  两人虽未同在一处,却一直有书信往来,约好打退西凉人后一起回京开个院校,为军中送人才。
  后来楚陌辰殉国,陈默从江南北上到了落枫铁骑,说是要完成老友志向。
  他一人以自己的一身军功换来开设贤林院的资格,也听了楚陌辰死前让他照顾自己妹妹的话,光明正大做了楚陌苓在京都的眼线。
  至于燕南飞……
  如今燕南飞风头正盛,他的消息想不听到都不容易。
  燕南飞于昌宁之战后一声不响去了京都,以一身军功换了兵部侍郎的位子,而后又深谙<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短短一年半,就爬上了太师的位子,深得老皇帝的圣心。
  安庆二十六年,老皇帝驾崩,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萧程锦继位,改号建昭。
  老皇帝临终托孤,给了燕南飞监国摄政之权,待小皇帝及冠之际归还皇权。
  一时间,燕南飞风光无限。
  而他亦有铁血手腕,上位后又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嚣张跋扈,朝中众臣敢怒不敢言。
  楚陌苓也曾上过几道弹劾燕南飞的折子。
  她知晓这些奏折都要经了燕南飞的手才传给小皇帝,故意写的言辞粗鄙,呛人之语满篇皆是,甚至给陈默去信,费了银子寻人在京中传颂奏章上所言。
  除去坊间大多数人知晓她与燕南飞水火不容外,燕南飞倒也沉住了气,没什么动作。
  楚陌苓知道燕南飞的性子,甚至可以说,两人对双方都十分了解。
  燕南飞会冷静地权衡利弊,这是楚陌苓学不来的,是她如今才堪堪学会些皮毛的。
  所以燕南飞注定做权臣,而楚陌苓当年只能被他当做手中的利刃,无意中就被利用。
  她正思索着,帐外传来修濡的声音,“殿帅,陈默来信了。”
  楚陌苓准他进帐,让他将信上内容读给自己。
  陈默的来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墨迹力透纸背,“小皇帝密诏,准备回京”。
  风拍打在军旗上,旗帜猎猎作响,有几道风钻入帐中,吹起修濡手中的信。
  一只素白的手将信压住。
  大雨初歇,屋檐的积水一下一下,犹断未断的敲打着窗外几扇肥绿芭蕉叶,又顺着叶尖滑落,打在院中的青泥石板上。
  夜里雷声滚过时屋中闷热,消暑用的冰化了不少。
  侍女鹅黄架起支摘窗,让屋外的凉意涌进几许,热气散了大半。
  她进了内室,像是早已习惯屋中的陈设,站在檀香木制的拔步床旁,扫了一眼上面繁琐却带着的贵气的花纹,隔着掩映的水纹纱帐,柔声轻唤。
  “姑娘,该起了。宫中传了消息。”
  “嗯?”一双带着丹蔻的莹白玉手挑开帐幔,女子眼尾带着媚态的红,恍若能滴出水来,凹凸有致的美人骨上带着颗小痣,遍布暧昧痕迹,显然昨夜累得不轻。
  她靠在玉枕上,随意拢了拢蝉翼纱制的里衣,掩唇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慵懒,“说。”
  女子正是当朝太师的嫡姐,游离在京城官宦世家之间,收了无数裙下之臣的第一美人,燕明月。
  鹅黄早已习惯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帮她挂好纱帐,“陛下密诏,要请嘉宁关的殿帅回京。”
  她压低声音,“昨夜派人冒雨送出城去的,今早李公公托人传的消息,信使该是走远了。”
  燕明月唇角漾出几声明媚的笑,整个人媚态横生,仿佛风情是刻入骨髓之物,“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在鹅黄的服侍下起身,愉悦地盥洗一番,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鹅黄给自己绾发,“派个人去太师府把这消息告诉燕南飞,好好膈应膈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