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爱慕他的人往往被这顆心拒于千里之外,便说,此人没有心,但文慎的心很小、很软,被緊紧包裹、紧紧封锁在冷硬的顽石之中,轻轻敲是敲不开的,他自己也出不来,必须得用温水泡着,等泡熟泡软了,再用利刃强硬地破开,他的心已经和顽石长到了一处,破石时必然会经历一番血肉模糊的痛楚,但等心与石剥离好了,再好生温养,便能得到一只比小时候还要黏人的小鸟。
  他几乎对虞望予取予求,大白天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廊下,虽有一些花藤遮掩,但只要是稍一驻足,便能看见他长睫低垂、主动张开湿红受伤的小口,任虞望长驱直入的渴恋模样,发间那支红日青黛衬得他脸色愈发潮润,双目几乎迷离失焦了,只知道抱紧虞望,乖乖地和他亲热。
  文慎这里不上不下的,实在有些难受,可他一直记挂着纪青的事,知道虞望再不走就要误时了,便主动推开了他,在他下颌轻轻啄吻一下,安抚道:亲够了就快去吧,纪青等着你呢。
  虞望真不想跟他分开,尤其怀里这人明显还没有得到满足,放他和别人一起出门被别人觊觎不说,路人看着也未尝不会垂涎。思来想去,脑中灵光一现,即刻带他回了趟东厢,从暗格内找出一件和勉子铃一同买下的奇物,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玄铁薄褌,底下铸有尖锐密齿,前部镂洞,洞旁加环锁,铁器邊缘用柔锦包着,腰侧嵌有宝石明珠,环上雕着虞氏家纹。
  文慎一愣,转头就跑,却被虞望轻易抓了回来,按在怀里把此物换上了。没有虞望手里的钥匙,他连如厕都没办法解开此物,软肉贴着冰冷的硬铁片,肿处甚至挤进镂空的花纹,每走一步都羞耻至极。
  文慎噙着泪,这次不是疼的,也不是气的,单纯是被羞辱得难以忍受了,他还从来没穿过这样的东西,好像是防着他出去偷人似的,可他的身体变成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难道在他眼里,他就一个只要不被看着就会四处去勾引人上榻的淫蜂浪蝶?
  不哭,不哭啊我一会儿就回来,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不怕啊。虞望拿出新手帕给文慎擦眼泪,一邊擦一边细密地亲他的脸,那玄铁被体温捂热了,好像异物感也没那么严重,文慎恨恨地瞪着他,扑过来要抢他手里的钥匙,但见虞望铁了心不把钥匙交给他,也只能闷在他怀里,隐忍伤心地哭。
  我也是怕你在外面走着,万一被人袭击了怎么办?应照云又保护不好你,虞九如今也不能完全信任,你这么好,万一被别人捡去了怎么办?万一你喝了谁的什么茶、不小心喝了点酒,被别人趁虚而入怎么办?我每天担心这些事都担心得睡不着觉,更何况你今日还要去人那么多、那么杂的地方,阿慎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太害怕了,你会理解我的吧?
  我才不要理解你文慎哭得更伤心了。
  虞望好一顿哄,又是亲脸又是按揉伤处的,嘴里好多甜言蜜语说个不停,但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文慎很难哄就放弃,最后他还是遂了愿,文慎还是认了命。
  两人从东厢出来的时候,文慎的眼睛已经用冰敷过了,只有轻微的一点红肿,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应照云竟一口咬定虞望又欺负了他,愤愤地骂了虞望几句,拉着文慎去东市了。
  虞望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带着几个侍卫去了纪青家。
  纪青家住长安西,在乡里。虽然塞北战事结束后论功封赏,也赏了处京城里的宅子给他,但他还是习惯住在乡下。
  他还有个妹妹,年方二八,乖巧伶俐,比他看着要聪明許多,见虞望驻马停于院外,便搁下手里的蚕豆,跑去给虞望将栅栏打开,探出半边身子,笑盈盈问:虞将軍?是虞将軍么?
  虞望颔首,翻身下马,将宝驹墨麒麟交给虞七,信步走进院子,摸摸小妹的头:怎么?这才多少年啊,就不认识我了?你哥哥呢?
  纪青纪缃兄妹俩,是虞望十五岁刚知道塞北动乱时结识的。那时皇帝的旨意还未颁读,他却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怀着满腔的苦闷和一丝惘然,从京畿校场一路策马途经山野,正遇到一头黑熊和两个孩子对峙,年纪稍微大一点点男孩儿护着身后的女孩儿,双手颤得厉害,却还是高高举着斧头,瞪着乌黑的眼珠,黝黑的脸上浮现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血性。
  虞望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他看着男孩儿身后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眼睛不像他哥哥那般乌黑,而是浅色的,噙着泪,惨白着一张脸绝望地屏息。
  那一刻,虞望内心的苦闷全部化成了庆幸,他竟然庆幸自己自幼被培养成一颗棋子,至少还可以上阵杀敌、还可以手刃仇人,还可以保住自己身后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眼眸的孩子。
  他挽开长弓,策马射杀了那头黑熊。
  虞将军风采照人,小妹哪敢直视,总怕认错,便多嘴问了一句,还望不要见怪。纪缃甜甜地笑着,带虞望进屋吃刚摘的甜杏,哥哥去后山砍柴了,这个时辰,应该马上就会
  正说着呢,纪青就推开院门回来了。堂堂朝廷四品校尉,穿着粗布衣服,肩上搭了条洗得发白的汗巾,背上背着两捆比他高大许多的木柴,黝黑的脸上全是热汗。纪缃一见着他哥,便一溜烟儿跑出去帮他卸柴,纪青笑着摸摸她的头,见着虞望,又马上正色起来,上前几步半跪行军礼,难掩激动道:大帅,江南王殿下举荐了属下统领西南军部。
  起来吧,这事儿我知道。虞望抛了抛手里的甜杏,往座上一坐,也不嫌这屋里寒酸,拿出才给文慎擦了眼泪的手帕擦擦杏皮上的小绒毛,一口咬下一半,杏肉离骨,肉甜汁溢。
  这杏哪儿摘的?我也去摘点,带回去给我家爱妻尝尝。
  纪青高兴道:后山有片杏林,若是大帅不嫌弃的话,哪天我摘两筐送将军府去。
  纪缃附和道:哥哥摘杏可厉害了呢!
  虞望真想知道摘杏可厉害是个什么说法,要不等会儿问问纪青怎么摘的,哪天带阿慎过来,自己也那样给他摘。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阿慎崇拜的眼神了,也好久没听过阿慎夸他厉害了。
  哎,这世道,原来妹妹才是贴心宝。
  第85章 发誓
  大帅, 此去西南,且不说帝党世族如何作想,单是郗府虎视眈眈就足够属下喝一壶了。属下虽在帶兵打仗上小有才能, 却自知单枪匹马入剑阁则与鳖入瓮中无异, 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烦请您。
  虞望半空按了按手, 招呼他坐下:既是家妻举荐你去的, 便没有讓你出事的道理。
  我手里可以借三千私卫给你,你随时可以来我府上取令牌, 另调两万飞虎军自塞北南下,其中一支你曾经统领过的旧部,用着應该会顺手些, 只不过需要些时日,若皇帝不允,则一路上诸多关隘还需要疏通。
  纪青黝黑的臉涨得通红,战场上也算叱咤风云的人物,面对自己的恩人还是像个愣头青一样,手足无措地激动着。还是小妹纪缃先反應过来,忙摁下哥哥给虞望磕了个头。
  大帅知遇之恩, 纪青没齿難忘!
  虞望笑了笑, 却说:用不着感激我,举荐你的人是文道衡。他看重你的血性,爱惜你的才能, 你帶好虞家私卫和飞虎军,不要讓他失望。
  纪青沉默一瞬,回忆起那个总是孤节冷寂的身影,郑重道:是!
  虞望惦记着文慎身上穿的东西, 没有久留,小妹纪缃一直留他吃晚饭,说哥哥做的饭可好吃了,但虞望还记得有次和纪青一起驻营,部下抓到了一只野鸡,交给纪青去烤,结果烤出一团黑炭,当时谁也没吃着。
  不了。虞望可没有吃黑炭的癖好,那杏林在哪个方向呢?我摘点回去尝尝。
  纪青忙给他指向东山,纪缃恨铁不成钢地拍下哥哥的手,热情道:虞将军,我带你去吧!
  纪青挠挠头,也跟着一起去了。一路上三人说起打仗时纪青的一些糗事,逗得纪缃一直笑,山野中回荡起如银铃般清脆美好的笑声,虞望看着她,突然想,文慎这一生好像从未这样笑过。
  该怎么讓他也这样笑一笑呢?
  挠他痒痒?
  好像没什么意思。又不是真心想笑。
  给他講笑话?
  阿慎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被他的拙劣笑话给逗笑。有段时间他被阿慎哄得以为自己很会講笑话,跑去讲给娘听,结果娘一臉嫌弃地走开了,让他大为受挫。
  要不也像刚刚那样,给他讲讲他打仗时的一些糗事?
  虞望沉默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阿慎从来没有去过塞北,跟他说塞北的事,他應该会很感兴趣吧,就是这糗事不能太糗了,否则破坏了他在阿慎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