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师尊,如今界门已毁,守护苍生的责任再无需您来背负。您彻底自由了,两界之大,任您遨游。若是您想去找主神算账,弟子也愿陪您踏遍三千世界,天地广阔,我们逍遥自在,只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帝尊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那双眼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纯粹的失望。
  帝尊失望的目光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瞬间刺穿了沅衡所有的伪装。
  “师……师尊?”
  沅衡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蔓延开来,让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您……您要去哪儿?”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
  仙人五感通达,他早知道的,极北之巅或许能困住师尊一时,又如何能真正囚禁住曾经执掌乾坤的紫宸帝尊?
  他心中早有预判,却仍心存一丝可悲的侥幸——既然师尊曾纵容他无数次,从凡童到仙君,从懵懂到痴狂,为什么……就不能为他再破例一次?
  到了这个时候,软弱卑微如此,连他自己都感到愤恨,无数小世界,他精心算计,百般纠缠,甚至不惜强求,师尊何曾真正应允过。
  失忆时不曾,如今记忆复苏、回归本源更不可能。
  他早该知道的……
  沅衡越是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那股酸涩绝望便越是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溺毙。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像一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再也顾不得任何尊严与算计,哀哀泣求,泪如雨下。
  “师尊,求您……不要丢下我。”
  仿佛感应到他濒临崩溃的情绪,也仿佛回应帝尊那沉寂却浩瀚的意志,融入帝尊手腕的两尾阴阳小鱼骤然浮现。
  不再是温顺嬉戏的模样,而是光芒大盛,首尾相衔,疯狂地旋转起来,一股磅礴的力量轰然爆发。
  狂暴的时空乱流以帝尊为中心席卷而出,缠绕在帝尊身上,看似坚不可摧的玄黑锁链,在这股源于天地本源,又超脱其外的力量面前,寸寸断裂,化作齑粉。
  帝尊缓缓起身,雪白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一种疏离而浩渺的气息。
  他垂眸,凝望着脚下狼狈哭泣的弟子,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洞穿万古的叹息:
  “沅衡,你之执迷,非关大道,不过是道心不纯,自陷迷障,庸人自扰罢了。”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这片混乱的时空。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它化归于天地,非万物,却能容万物。”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沅衡,望向无尽虚空,“多少修士,为求道心纯粹,撞得头破血流,却鲜少有人能参透其中真意——包容万物,方能容纳万道。若不明此理,心生狭隘,一念之差,便是魔障丛生,永堕沉沦。”
  话音落下,帝尊心头豁然开朗,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一缕残魂,早已记不清过去,却仍然被牵引回极北之巅的废墟。
  当年他心念一动收其为徒,结下师徒之缘,两人因果相连。
  这份扭曲炽烈的情愫,不惜毁灭一切的偏执,追根溯源,何尝不是因他而生的果?
  而他,注定给不了沅衡想要的。
  可惜仙界不能无主,若此时一掌将这逆徒拍死,看似痛快,实则他自身亦会被沉重的因果业力拖住,永困此界。
  短短一瞬,小世界无数段记忆浮现,清晰无比,恍如昨日,哪怕是无情无欲的帝尊,也感到几分棘手。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脱离了轨迹,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疯狂生长。
  仙人动念,过去、当下、未来,在他那双堪破虚妄的眼中流转推演,最终,只化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叹息。
  “沅衡,你需明白,”帝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只是一缕侥幸凝聚的残魂,并非你记忆中那个完整的紫宸帝尊。你要寻找的那个人,早已在千年前,为关闭界门,归于天地本源。堂堂仙界之主,统御万仙,肩负苍生,何必执着于一缕残魂,作此等姿态?”
  他微微摇头,“我不懂情爱,亦无心于此。我毕生所求,唯自由二字。你我之道,从根源上,便背道而驰。”
  “我不求道!”沅衡猛地抬头,嘶声呐喊,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求的是您啊,我不要什么大道!我只要师尊,求师尊不要抛下我!”
  千年前,师尊离开时语重心长教他勘破迷障,回归本心,终将寻到来路与归处。
  可他的心,早在师尊魂飞魄散那一刻,就彻底迷失。他斩不断蚀骨的情丝,做不到师尊期望的追寻大道。
  帝尊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要刺入他灵魂深处,唤醒蒙尘的慧根。
  “昔年重华考校你,佛经有云:‘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当作何解?沅衡,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不肯截断这妄念之流吗?”
  沅衡惨然一笑,眼神却异常决绝。他望向帝尊身后被两尾小鱼搅动撑开的虚无通道,里面时间混乱,空间扭曲,是条肉眼可见的荆棘之路。
  “师尊,您不懂。世间万般修行法,万般皆空只在心。弟子之心,早已不空,又如何去截那妄念之流?”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您不曾真的动过心,说起放下,自然轻而易举。您可知,爱一个人,纵使说一千句一万句委屈示弱,做尽可怜可悲之态,心底最深处想的,也永远是独占。能轻易放下,潇洒回头的……算不得爱。”
  他语气平常,可是那种倾注一切的神情,却是再没有什么能改变的。
  “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帝尊纵使心中杀意已消,此刻也为弟子飞蛾扑火般的固执感到一丝恻然。
  半晌,沅衡抬起头,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殉道者的微笑。
  “我知道。此心不变,此生……亦无悔。”
  体味情之百态,领悟情之真意,本也是道途一种。
  从无情到生情,本是从无到有,若能再由情入道,回归于无,方得圆满。
  而他,早已困在那炽热燃烧的有之中,终生不得解脱,亦不愿解脱。
  “何苦。”帝尊低声慨叹,想法却始终没有变过。
  他会动容,会叹息,会因因果纠缠而感到棘手,却不会为此动摇。
  “我心甘情愿。”沅衡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帝尊没有再看他,千万年的使命已然终结,沉重枷锁尽去。既然天命尚存一线,令这缕残魂重聚生机,那么浩瀚无垠的三千世界,便是他心之所向。
  或许终有一日会停下脚步,但那已是遥远的、不可预知的未来了。
  他毫不犹豫,一步踏入被两尾小鱼撑开的通道,就在身影即将被混乱时空吞没的刹那,帝尊的神识如同浩瀚星河般瞬间铺展开来,掠过仙界众生,掠过凡尘万象,最终收拢于识海深处。
  一颗剔透无瑕,蕴含着无上道蕴与紫宸帝尊所有记忆的魂珠,被他毫不犹豫地剥离出来,如同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随手向后一抛。
  魂珠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与过往,划出一道璀璨的流光,朝着下方无尽的虚空坠落。
  “此后,我便是顾轻。”
  平静而决绝的宣告如同最后的道别,在通道闭合的轰鸣中响起。
  话音未落,那抹素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扭曲的光影之后,再无痕迹。
  “师尊——!!!”沅衡目眦尽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眼睁睁看着承载师尊过往与记忆的魂珠坠落,又看到极北之巅那通往虚无的通道正急速收缩闭合。
  他决不允许师尊就这样将一切丢弃,决不允许师尊遗忘所有,他要师尊永远记得他,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无论爱恨!
  千钧一发之际,沅衡体内仙元疯狂燃烧,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颗下坠的魂珠,如同扑火的飞蛾,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即将彻底闭合的虚无通道,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
  情之一字,可令人生,可令人死,纵然前路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亦无悔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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