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顾轻下定决心的事,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曾经的沈瑜或许可以,但现在他已经失去这个机会。
  小狗长得很可爱,活泼又调皮,带回去的时候他买了许多宠物用品,期待顾轻回来时吃惊的样子。
  半途接到一个电话,宠物用品散落一地,小狗瞪着大眼睛望着怔愣的新主人,舔了舔他脸颊上的水珠。
  等赶到时只剩下顾轻的遗物无人认领——他留在酒店的东西,一个半空的行李箱,一张装满各地风土人情的相机储存卡,以及一份包装好的礼物。
  沈瑜打开盒子,里面有张贺卡,是顾轻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即使两人形同分手,顾轻依旧下意识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沈瑜颤抖着手,撕开包装,里面躺着一枚玉佩,两尾小鱼栩栩如生,触手温凉,一看便知是罕见珍品。
  他紧紧握住那枚玉佩,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他吞没,他再也无法支撑,跌坐在地板,发出了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嚎啕大哭。
  哭声悲痛欲绝,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与永远无法弥补的失去。
  与此同时,世界著名雪山发生特大雪崩事件,掩埋无数生命的消息传遍网络。
  *
  极北之巅,亘古风雪。
  连绵的银白山峦如同凝固的浪涛,终年被不化的积雪覆盖,肃杀而孤绝。
  在这片苍茫的极寒之地深处竟有一抹生机盎然的绿意顽强地镶嵌其中,那里便是紫宸帝尊的居所——一个凡人乃至寻常仙神皆无法窥见、无法企及的神秘之境。
  那片绿意之外不远,就有亭台楼阁,连绵屋舍,数级石阶蜿蜒而下,一级一级,渐渐褪去飘渺的仙灵之气,沉入那万丈红尘,最终绵延至山脚。
  此时,山脚的风雪中孤零零伫立着一人。白衣素简,不染纤尘,仅以一根寻常木簪绾发。
  然而那看似平静的身影弥漫着穷途末路般的悲怆,浓重得仿佛连呼啸的寒风都为之凝滞。
  守门的小童远远望见来人,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帝,帝君,您回来了。”
  众所周知,沅衡帝君乃是帝尊唯一的弟子,亲自抚养教导,授以无上大道。
  虽非帝尊,却是这方神秘之地半个主人,如今更是身份尊崇,仙界共仰。
  沅衡并未回应小童,他只是缓缓抬首,目光穿透重重风雪,投向那遥不可及的山巅。
  在那小童充满疑惑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周身流转的灵气悄然散去,如同卸下最后的甲胄。
  他不再御风,驭云,而是以最原始的凡俗姿态,一步,一步,踏上了仿佛通往天穹尽头的石阶。
  极北之巅究竟有多高?无人能确切言说。
  寻常仙人不敢轻易靠近这片禁忌之地,而那些活得足够久远、知晓些许秘辛的古老存在,对此亦是讳莫如深。
  蜿蜒的石阶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仿佛永无尽头。每一步落下,刺骨的罡风便如亿万冰刃般席卷而来,切割着肌肤,也侵蚀着神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得混沌而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无形的乱流吞噬,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沅衡的身影在无尽的阶梯上显得渺小而孤绝,脚步却异常坚定。
  与此同时,在那被绿意环绕的山巅池畔,有人正在垂钓。
  帝尊坐于亭中,一身素净白衣,不染尘埃,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
  他手掌虚握,仿佛执着一根无形的钓竿,头略偏向一侧,阖目养神,神态安宁得如同与这片风雪融为一体。
  亭外,大雪簌簌而落,偶尔几片雪花被风卷着,轻盈地落在他肩头、发间,假寐的人却依旧未曾睁眼。
  清澈的池水中,一黑一白两尾灵鱼正姿态舒展地游曳,通体灵光流转,时而追逐嬉戏,时而轻盈跃出水面,带起点点剔透的水花,漾开圈圈涟漪。
  就在钓竿因鱼儿的嬉闹而微微颤动之际,帝尊倏然睁开眼眸。那双深邃的瞳孔里,映着漫天风雪,却无波无澜。
  起身的动作带动乌发扬起,帝尊的目光投向石阶方向。未等来人走近,一丝极淡、却异常醇厚的酒香已随风潜入,弥漫在凛冽的空气里。
  “算到你神魂将在这几日归位,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清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一道青色身影显现。
  来人一袭青衫磊落,手上拎着一坛未启封的陈年佳酿,正是与帝尊相识了无穷岁月的故友重华。
  他无奈地晃了晃酒坛,“竟让你的宝贝弟子抢了先机,捷足先登了。”
  帝尊并未言语,只是广袖轻拂。刹那间,一道无形的结界自山巅沛然升起,将整片区域彻底笼罩。
  结界流转,隔绝内外。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休想踏入半步。
  这是彻底不想见到沅衡了,重华心下了然,暗自叹息。
  他与帝尊相识无尽岁月,自然也熟知那位由帝尊亲手教导出的仙界之主。千年前仙界动荡,群龙无首之际,正是沅衡以雷霆手段站了出来,力挽狂澜,登临帝位。
  这一千年来,他将仙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功绩斐然,重华都看在眼里。
  只可惜……造化弄人。重华心中五味杂陈,看向帝尊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喜欢谁不好?偏偏爱上的是眼前这位诞生于天地法则、注定无情无欲的帝尊。
  注定是一场永无回响的痴恋。
  “一切皆是幻象,重华。”帝尊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手再次一挥,“极北之巅,早已崩塌。自我身陨离去之后,此地便已成绝灵之地,万物凋零。”
  随着他的话音,眼前如诗如画的仙境骤然扭曲、碎裂。亭台楼阁、葱茏绿意……所有美好景象如同被戳破的泡影,瞬间消散殆尽。
  映入重华眼帘的,是足以让任何仙神都魂飞魄散的恐怖景象。
  数不清的巨大玄黑锁链,粗粝狰狞,自破碎的虚空深处探出,纵横交错,将山巅死死缠绕。
  锁链之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闪烁着猩红与暗金色光芒的古老灵符,符文明灭不定,释放出令人心悸的镇压与毁灭气息。
  这些锁链与灵符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看不见边际,隔绝一切的恐囚笼。
  整个山巅的核心,俨然成了一个被天地法则所遗弃、被恐怖力量所封印的绝地!
  重华如遭雷击,脚步猛地顿住,他死死盯着眼前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恐惧。
  仿佛被唤醒了某个尘封的噩梦,他目眦尽裂,失声惊呼:“不……这不可能,怎么会……”
  手中那坛视若珍宝的佳酿失手滑落,“哐当”一声砸落,坛身碎裂。然而诡异的是,预想中酒香四溢的景象并未出现——坛中空空如也,竟无半滴酒水溢出。
  重华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他存在的根基正在被眼前恐怖景象所撕裂。
  “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后,他的身影竟在刹那间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在凛冽的罡风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天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锁链在无形力量拉扯下发出的响声,在这片绝域中回荡,更添几分诡谲。
  蕴含着死寂与混乱气息的浓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帝尊对此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神情淡漠,重新盘膝而坐。
  手一招,无形的钓竿再次出现在虚握的手中。
  池水早已干涸龟裂,但在他意念之下,那两尾象征着某种微妙联系的黑白小鱼虚影,竟再次于虚幻的池水中显化,无知无觉地互相追逐嬉戏。
  这已是重华第三次因窥见真实而陷入崩溃,帝尊的脸上依旧无喜无悲,无嗔无怒,自然也无半分枯燥或不耐。
  他如同一个拥有无尽耐心的猎人,端坐于这方囚笼的核心,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下一个访客的到来。
  他也想知道,极北之巅何时成了一座囚笼?禁锢起曾经的主人。
  他诞生于天地法则之中,自意识萌发之初,便知晓自己身负镇守极北之巅的责任。
  无尽岁月以来,他恪尽职守,从未有半分懈怠。无数觊觎界门之辈皆成为极北之地永恒冰雪的一部分。
  直到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凡人孩童,不知以何等毅力,竟闯过了外围的险恶,出现在山脚之下。
  那孩子眼神倔强得惊人,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山,并非为了寻仙问道,求得长生,而是希冀遇到仙人,平息凡间的滔天战火。
  极北之巅的一草一木皆在帝尊浩瀚神识的笼罩之下。
  他高踞山巅,如同聆听风中絮语,轻易便捕捉到孩子心中纷繁复杂、却又无比赤诚的念头。
  帝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这里,既没有天下珍馐美味,也没有姑射仙人,更没有令帝王俯首的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