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茶几光洁如镜,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亮得有些刺眼,那股混合的化学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随着他的进入更加清晰可辨。
  顾轻有些口渴,喉咙干得发紧,他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刚迈进去,视线就被水槽边沿吸引了——一只碎了的高脚杯,香醇的酒液在大理石台面静静流淌,像一幅夸张的血色画。
  旁边赫然放着一瓶红酒,瓶盖敞开着,里面的液体已经下去了小半瓶。
  顾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一丝疑虑悄然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拉开冰箱门——冷藏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几瓶孤零零的矿泉水,冷冻室更是干净得像样板间。
  那些偶尔会买来应急的速食、他喜欢的饮料,全都不见了踪影。
  这根本不像一个“出差”刚回来的人家里该有的样子,倒像是……被人刻意清空,抹去了生活痕迹,他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顾轻打开门,一大束烈焰般绚丽的玫瑰几乎怼到眼前,红与橙交织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烧得让顾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是沈先生吗?这是您的花,请签收。”快递小哥的脸被花束挡了大半。
  “沈先生?”顾轻皱眉,接过那束过分张扬的花。
  “是啊,送了几天了!今天可算遇到您在家了。”小哥往前举了举花束,解释道:“向先生预定了一周的火焰玫瑰呢,前几天都没人签收,我们只好带回店里。”
  顾轻拿起夹在花束中的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手写体:期待与你再次相遇。
  他目光平静地将卡片塞回花瓣深处,平淡地问:“哪位向先生?”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这是他第四天送了,您看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明天不用再送。”顾轻利落地签了单,语气不容置疑,“沈先生回来会亲自处理。”
  他关上门,抱着那束热烈明艳的玫瑰,心中哂笑。
  追求者送花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沈瑜自有他的社交尺度和处理方式,这点上他们向来默契。
  他只是觉得这花太过张扬,放在家里……与那股残留的陌生气息一样,有些格格不入,随手将花束放在了玄关柜上,便不再理会。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沈瑜打来的。
  “顾哥。”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真实的喜悦,“开完会才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这里还没收尾,处理完我马上回来。”
  “你现在到家了吗?要不要我让司机来接?”背景音有些模糊的嘈杂。
  “不用,我刚到家。”顾轻的嘴角不自觉弯起,连日的阴霾似乎被这熟悉的声音驱散了些许。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语气带着点轻松的调侃:“一回来就收到份‘厚礼’。”
  “厚礼?什么厚礼?”沈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一束火焰玫瑰,署名‘向先生’,并且他很期待再次相遇。”顾轻说得随意,甚至带着点揶揄,“追求者品味不错,花挺热烈。不过送到家里来了,我让小哥不用再多跑一趟,说你会处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响起几声略显急促的干咳:“咳……向、向先生?哦……他啊!”
  沈瑜的声音明显紧绷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顾哥,你别误会,他就是……就是一个刚认识的潜在投资人,可能有些误会,我回头一定跟他说清楚。”
  他的解释又快又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轻失笑:“紧张什么?我还能不信你?有追求者说明我家宁宁魅力大,你处理好就行。”他的声音温和而包容,带着全然的信任。
  “顾哥……”沈瑜的声音低了下来,“要不是临时有个工作,我就能来接你了,现在我应该抱着你舒舒服服在沙发上打游戏,想吃你做的饭,也想你了。”
  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被简单的想你抚平了些许,口袋里的戒指盒似乎更烫了,“我也很想你。”
  “我这里回来太晚了,晚上可能还得回公司签个字。我让常去的那家私厨送份粥和点心过去,你别等我,吃完早点休息。”
  曾经的沈大少爷已经学会关心体贴人了,顾轻眉眼带着暖意,“好,路上注意安全。”
  摸着戒指盒,他决定藏起这个巨大的惊喜,等待最佳时机。
  “宁宁,有件事我要——”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一个清晰、陌生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盖过了他的后半句话,带着些催促:“沈哥,他们快到了。”
  “知道了,马上来。”
  沈瑜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一丝仓促的回应,随即语速飞快地对顾轻说:“有人叫我先去忙会儿啊,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我处理完给你回电话。”不等顾轻回应,电话就被匆匆挂断。
  “嗯,你先忙。”挂断电话,顾轻放下手机,巨大的疲惫压到性的袭来。
  身体的重量陷进沙发垫里,他闭上眼,想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手无意识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突然,一点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异物感,硌在了他的指腹下。
  顾轻的动作顿住,他疑惑地低下头,凑近扶手和坐垫连接的缝隙处,光线有些暗。他眯起眼,用指尖小心地探进去,摸索着。
  几秒钟后,他捏住了一个冰凉细小的金属物件,将它取了出来。
  是一枚袖扣。白金材质,造型精致独特,在客厅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的细碎光芒。
  这绝不是他和沈瑜的东西。他们两人,一个风格追求简洁利落,一个随性不羁从来不爱戴配饰,谁也不会拥有这样一枚袖扣。
  手里那枚陌生的袖扣像是一块烧红的炭,他环顾这个弥漫着消毒液和空气清新剂的家,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
  挂断顾轻的电话,沈瑜脸上笑意瞬间褪去,转而化为一片冰冷的不悦,目光扫向刚才出声打断他的表弟沈括:“谁准你插话的!”
  沈括被他看得后颈发凉,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哥,天地良心,我对你俩只有祝福,对姐夫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意见的是舅舅!”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你是不知道,得知你要跟姐夫结婚了,舅舅气得血压飙升,差点真过去了。舅妈磨破了嘴皮子,才说动他默许了今晚这场家宴,婚礼的另一位主角怎么没来?”多好的和解机会,结果只来了沈瑜一人。
  他看向沈瑜的眼神充满恳切,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他是真的佩服这位表哥,当年为了爱情说跟家里断绝关系就再也没回去,白手起家硬是拼下如今的事业版图。
  一路打拼到现在事业有成的地位,那份魄力在他们这些小辈眼里简直如同传奇。
  沈瑜没有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顾轻那冰冷沉寂的对话框上。
  这几天,因为心底那份难以启齿的愧疚——那晚酒吧买醉后的失控,被陌生人带回家的混乱清晨,以及之后疯狂掩盖痕迹的行为——他像只鸵鸟,面对顾轻发来的消息一条都不敢点开细看,更不敢回复。
  冰冷的屏幕上,只有寥寥几条表达关心的问候,内容相似得如同复制粘贴,却像无声的拷问。
  “哼。”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他不待见我,我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嫌。”
  当年决裂,和顾轻的感情是导火索,但根源是沈父那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沈瑜心知肚明,即便没有顾轻,以他的性子,父子俩的战争也终会爆发。
  “哥!”沈括有些急了,“舅舅他…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不然这次你出现在医院,他真有心赶你早就叫保安了,他就是…嘴硬!”
  他抓了抓头发,心里直犯嘀咕,早知道就不该听老妈的话出来当这个说客,表哥和舅舅的关系哪是他能调解得了的。
  几天前沈瑜接到沈母电话,说沈父病危的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
  血浓于水,那一瞬间的恐慌和愧疚是真实的。
  他赶去医院,隔着病房门看到沈父躺在病床上,那个记忆中永远强势威严的男人,此刻竟显得如此苍老和脆弱,那一刻的冲击比想象中更甚。
  他没跟顾轻说——这些年顾轻从来不提家里,也不提当初从学校离开后遇到的来自沈家的阻碍,困难重重的局面全靠顾轻付出巨大代价抗过来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父母。
  他不知道顾轻家里人得知儿子宁愿退学也不分手的态度,但以顾轻的性格家里如果坦然接受或者没那么强硬,就不会逢年过节不跟家里打电话。
  这是彼此的隐痛,两人很少会提起。他们离开学校那天除了彼此,身边再无其他人。
  所以他怎么敢告诉顾轻,看见父母日渐衰老的模样,其实他后悔了,他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