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挨着她坐下,手掌盖住她的手掌,然后倾身过来,犹豫不决地贴上她的嘴唇。
  过了一会,萧烨开始试探着抵开她的齿关,他似乎想表现得很从容,但实际上他总会磕到她的牙齿。
  陆照霜原本很紧张,不过看到他的表情就噗嗤笑了出来,萧烨生闷气一样把她扣得更紧,愤愤地在她唇角咬了两口,力道其实很轻,但又担心她疼一样,小心地舔舐着那里。
  他们一起生疏地探寻这种新奇的刺激,将过往的朋友关系粉碎得一干二净。
  等再找回神智的时候,礼服已经因他的急不可耐而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们的十指汗涔涔地交缠在一起。
  他们的新婚夜和整个蜜月期,都让陆照霜觉得自己被十分珍重地对待着。
  以至于她生出一种巨大的错觉——好像她是被萧烨以爱人的身份爱着的。
  陆照霜和萧烨已经做过了朋友,也做过了夫妻,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说过爱。
  因此,在蜜月的最后一天,她就着满天夕阳,拉完了一首小提琴曲。
  她羞涩地、踌躇地、跃跃欲试地抬起头,试图告诉萧烨这首曲子的名字,却因萧烨的眼神怔在当场。
  他交叠双腿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眼里满是轻佻的笑意。
  “阿霜。”
  萧烨叫出她的名字,语气玩味戏谑,“你就这么喜欢我?不惜用联姻也要把我绑到你身边的程度?*”
  陆照霜攥着琴弓,花了很多很多秒,去理解萧烨究竟说了什么。
  然后,那个漂亮的黄昏逝去了,她身体里欣悦的血液也一点点冷下去了。
  这是一场报复,陆照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萧烨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才对她温柔地笑了那么多天。
  五月中旬的天气,陆照霜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天之后,她以为萧烨会跟她提出离婚。
  然而,当航班落地,他们重新回到申城,萧烨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他说:“既然是商业联姻,那就要有联姻的样子。”
  “我会配合你在外面表演夫妻恩爱,所以阿霜,你也要专业一点,别摆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
  陆照霜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萧烨凑过来,两指按在她唇角,往上一拉,“笑一笑,嗯?”
  她一定笑得很难看,但前来接机的人都没有看出异常。
  后来,萧烨很快就主动请缨去洛杉矶开拓市场,陆照霜留在申城忙于乐团工作,萧烨偶尔回来,他们便一起表演一番夫妻恩爱。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相处模式。
  在彻底沉入梦乡前,陆照霜还在想。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哪一步导致了现在的恶果,又或者,是她每一步都做错了?
  *
  夜色浓重。
  郁思弦已不知道自己在窗边坐了多久。
  隔着一片湖,他注视着对岸的房间,暗了,又亮了。
  就好像涨起的冰冷潮水,淹没他后又重新退去,在他身上留下湿冷彻骨的触感。
  大多数时候,他都拒绝让自己去想,在那些时候、那个房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崇高的自控力。
  因此他只能一遍遍坠入地狱。
  他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来到二楼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伪装极好、不易发现的暗门。
  钥匙转动,推开门,按下灯。
  亮起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四壁雪白,简直像装修时偶然漏掉的一个缺口。
  然而靠墙的置物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陆照霜送他的所有礼物、他们拥有共同记忆的所有证据。
  细绳交缠错乱,挂满了数不清的照片——阿照自己的、抑或是他们的合照,只是无一例外都将萧烨裁了出去。
  这是一个被特意营造出的空间,只有陆照霜和郁思弦的回忆。
  待在这里,他常常产生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好像他不再只是一个配角,也拥有了一整个和陆照霜共度的故事似的。
  真够可笑的吧?
  任谁踏入这间屋子,都只会骂他是个疯子。
  卑劣的、可耻的、觊觎有夫之妇的、辜负了青梅竹马信赖的……疯子。
  如果有一天他的感情被人知晓,那陆照霜身边一定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所以他一再隐忍、一退再退,守住朋友的立场,衷心祝阿照得偿所愿、美满幸福。
  这样,即便再过去很多很多年,至少他还是可以去听她的音乐会,至少他们还会是可以互相问候的朋友。
  但是。
  想到萧烨连她会不会喝酒都不清楚,想到那作秀般的一场炫耀。
  婚后每次遇见陆照霜和萧烨,都能看到他们两人亲密的模样,他以为他们感情很好。
  可如果真的感情和睦,为什么要在那么多外人面前,强迫阿照戴上那条她不想戴的项链?
  郁思弦微微蹙眉,几不可闻地低声喃喃:“阿照,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然而这毕竟只是猜测,如果他想得到确定的结论,就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在暗房里沉思良久,才重新锁好门,回到卧室。
  透过落地窗,他往湖对岸那栋漆黑小楼望了一眼,然后倒了一杯水,打开药瓶,吞了一粒安眠药下去。
  “晚安,阿照。”
  第4章
  陆照霜几乎是被某个滚烫的热源热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萧烨的手臂环在她肩头,将她牢牢困在他怀里。
  这种睡着后无意识的动作,总给陆照霜一种萧烨很在乎她的错觉。
  换其他人在她的处境,会怎么做?
  陆照霜不知道。
  但母亲教导她的人生信条是——人不可能保证自己的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但只要努力,再坏的选择,也会通向正确的结果。
  比起前两年那种无从下手的状态,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更何况,当初是萧烨亲口对她说的,“既然已经选择了开始,那我们就互相折磨到白头吧,阿霜。”
  这怎么不是一句有关永远的承诺呢?
  以永远为界,他们总会有成为正常夫妻的一天。
  “呼。”陆照霜闭上眼,额头抵住萧烨的胸口,放任自己沉溺了片刻,就轻手轻脚地拨开萧烨的胳膊下了床。
  洗漱过后,她转头就钻进了琴房,找出了两首曲谱,巴赫的《恰空》和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是首席考核复试的指定曲目。
  现在没有比这场复试更重要的事情。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取出小提琴,练习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能静心。
  无效训练没有意义。
  她干脆先停了下来,转而拉起另一支烂熟于心的曲子。
  那不是任何古典乐,而是乐队“繁星之后”,在十二年前发行的一首名叫《昨日已逝》的单曲。
  无论是乐队本身、还是这首歌,都没什么知名度,但一直是她的镇定剂。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拉得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发起呆。
  “咚咚。”有人敲门。
  萧烨在门外叫她:“阿霜。”
  陆照霜倏然抬头,心脏好像一瞬间高悬起来。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无数次她拉起这首《昨日已逝》,都是在等待萧烨听出它。
  “怎么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不要颤抖起来。
  萧烨顿了下,才道:“忘了告诉你,两家人今晚一起吃个饭,你记得留出晚上的时间。”
  心脏“啪”一下重重摔回胸腔。
  陆照霜挤出声音:“……知道了。”
  “我寄过来的行李还没收拾,我先去理一理。”
  “嗯。”
  脚步声逐渐消失不见。
  陆照霜握着琴弓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结婚以后,萧烨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的演出,就像他一次也不曾踏足她的琴房。
  *
  萧烨说要收拾东西,那不是谎话。
  尽管半小时后,他带回来的那点东西就已经安置完毕。
  只剩下最棘手的东西——一只密码箱。
  萧烨把箱子拎到书桌上,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审视着它。
  仿佛那是一枚炸弹,靠近便会产生殃及自身的危险性。
  密码箱打开,里面分上下两层,上层整整齐齐码着84张音乐会的门票,下层则是快要溢出的一堆木牌。
  结婚以后,陆照霜参与的每次音乐会,都会向他寄出一张门票。而等音乐会结束,就会相应地寄来一块当地买的木牌,上面刻着音乐会的时间。
  萧烨时常觉得,这两样东西,前者在提醒他应该做什么,后者在提醒他错过了什么。
  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玩世不恭,反而有种异样的严肃。
  许久后,他深呼了一口气,重新锁住箱子,将它置于书柜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