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清芜点了点头,竟然有些如释重负,“嗯。”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当初母亲逼他和沈清芜分开时,他觉得母亲荒谬得有些不可理喻。现在看来当初她没必要剖心剖腹地跟他讲这么多,因为到最后沈清芜会用更加残忍直白、也更具有说服力的语言来劝他离开她身边。
  贺妄清楚地知道自己说这一番假设的目的,他想让沈清芜吃醋乃至生气,骂他也好对他动手也好,至少说明她的选择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事实却是,她仿佛放下了背在身上的一块巨石一样,倏然轻松了许多。
  或许对于沈清芜来说,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构建家庭是能减缓她愧疚感和自我厌弃的方法之一,或者准确来说,沈清芜希望看到他不要在她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她甚至会觉得他找一个身心健康的女人共度一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沈清芜看着眉宇阴鸷的男人,忽然没由来地想到了贺妄知道她是双相患者的那个晚上,两人带着阴潮湿濡的雨夜相拥,硬是滋生出了一线生机,现在距离那天甚至还没过去半个月,在天高云淡,阳光和煦的此刻却犹如已灰之木。
  她轻声说,“我约心理医生,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医生昨天给她的建议是住院治疗,她有些犹豫。
  沈清芜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贺妄高大孤寂的身影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
  不知多久后,他走出了病房,去楼下找了个长椅坐下,忽然很想抽一包烟,用尼古丁来纾解胸膛中横冲直撞又郁结的情绪。
  但他已经戒烟有一段时间了,甚至连以前把玩的那只浮雕打火机都放在家里落灰了。
  贺妄掏出手机给温如琢打了一通电话,“她说我对她太好了,她很有压力。”
  后者倒是接受良好,“很正常啊,因为她在乎你,所以才会有压力,要是你对于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才不会为你考虑,巴不得你为她奉献一切,燃烧生命。”
  “我之前接诊过一位宫颈癌患者,她和她丈夫两人都是丁克,三十好几了感情还跟热恋期似的好,确诊当天患者想要跟丈夫离婚,两人在我的诊室又吵又哭,我都不敢吭声。因为他们感情好,所以女方不想拖累丈夫,她觉得他们早些离婚,丈夫趁着年轻还能再组建一个家庭。总比和她在一起治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可能救不回来的好。”
  贺妄沉默了。
  温如琢说,“其实我觉得沈清芜的压力不仅来源于对拖累你的愧疚,还有她的自我厌恶。她想要在你的记忆里永远都是那个清冷镇定的首席调香师,不想要成为喜怒无常的女疯子。”
  贺妄一下又一下摩挲着玉扳指光滑微凉的表面,“我不会这么看她。”
  “这谁说得清楚,她又没有读心术。”温如琢说,“就连你母亲和我都觉得,你对她的感情没那么深厚,更何况是她?”
  他轻啧一声,“你他妈也不信?”
  “贺爷,爱这词儿太虚无缥缈了,我比较现实,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对面的人说,“而且,你之前一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忽然开始谈心说爱,还跟个情圣似的非她不可,这事儿说出去真没几个人信。说到底你们真正在一起时间甚至还没有一年,又不是谈了十年八年了。”
  的确,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在这个快餐爱情的时代,恐怕不会有人相信那么短的时间能产生出多么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意。
  爱也太虚幻了,关于什么是爱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
  它是无解的命题。
  第116章 爱会让人痛苦
  长椅前形形色色的人来去匆匆,贺妄听见电话那头的温如琢说,“说真的,或许你回京都对你俩都好。”
  他嗓音沉沉,喃喃自语,“真的会对我们都好吗?”
  “不好说。但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贺妄嗤笑一声,“你们怎么知道现在分开就是短痛?”
  至少对于他来说,不管他们生离还是死别,钻心的疼痛都会伴随他一生,永世难忘。
  温如琢那边传来了周时屿的声音,“我就去上了个厕所,你跟贺爷还打电话谈起哲学来了?什么长痛短痛的?总感觉你俩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温如琢语气如常,“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也是。”周时屿没多想,拿过电话对贺妄说,“贺爷,不出来玩儿吗?我俩现在正一起在银饰店里diy银镯子,还怪有意思的,我给你也搞了一个。”
  后者轻啧了一声,“你有病?我的手上就没戴过低于百万的东西,送我几百块的银镯子?”
  “俗话说女孩子戴银手镯能保平安,挡灾辟邪。我寻思这银镯子总不会有性别歧视吧,应该男女都一样。你前不久刚经历了血光之灾,不得安排一个?我和温如琢也一人整了一个啊,我这种时候都还想着你,你还不领情了?”
  周时屿念念叨叨说了那么多句,贺妄就只听见了最开头那一句。
  保平安,挡灾辟邪。
  他问,“在哪儿呢?发个定位来。”
  温如琢所在的银饰店距离医院没多远,贺妄开车刚到店,周时屿就迫不及待向他展示了最后的成品,“贺爷,给你的。”
  他接过来,拇指那么粗的银镯子上有一条歪七扭八的龙,他立马把它扔回去了,“拿着这丑东西滚远点。”
  “不懂欣赏。”周时屿说完,又真诚建议,“你是不是想给沈清芜打一条啊,我都替你俩看好了,就整个一箭穿心的图案,再刻上你们的名字,主打一个浪漫。”
  温如琢表情一言难尽,“你是还停留在非主流时代吗?”
  银饰店里有很多帮助顾客diy的小工具,包括能打上去的图案都有例图。
  贺妄翻了许久,目光落在一张图片上,一朵朵小巧秀丽的花瓣挨挤在一起拥成了一簇。
  他的指尖落在上面点了点,“这是什么花?”
  旁边的工作人员凑上来看了一眼,“这是勿忘草。不过这图案有点复杂,做起来稍微有点难。”
  贺妄合上样本书,“没事,就这个。”
  周时屿啧啧感叹,“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有那么一瞬间,温如琢还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怎么?”
  “你没听出来吗?”周时屿说,“贺爷甚至亲自给他和沈清芜取cp名,还要把他俩的cp名刻在银镯子上,感天动地的爱情。”
  温如琢那么一品,还真是。
  沈清芜,贺妄。
  芜妄,勿忘。
  但他总觉得贺妄没想到这一层上去,他选择勿忘草的原因是另一个。
  贺妄在银饰店耗费了大下午的光阴,拿着做好的手镯和周温两人分别。
  他回到医院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不少人吃晚饭的时间,楼下多了很多饭后散步消食的病人。
  男人没有着急去找沈清芜,他又坐在了长椅上,看着手里拎着的袋子出神。
  医院的环境和绿化做得不错,在住院部的楼下有一个大花坛,现在正有两个小朋友蹲在那里玩,他们的家长也站在旁边聊天。
  贺妄正好听到了他们充满稚气的对话。
  小女孩充满苦恼地说,“我妈妈给我生一个小妹妹,但是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小妹妹很可爱哦,我就最喜欢小妹妹了。”
  男人抬眼望去,以为那小女孩会说出“因为妹妹抢走了父母对我的爱”之类的话来,却没想到,下一秒她说,“因为妹妹一点儿也不爱妈妈,我就很爱妈妈。”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旁边的小男孩也跟疑惑,“不对,我爸爸说宝宝都应该很爱很爱自己的妈妈,你妹妹肯定也是爱的妈妈的。”
  “才不是!”小女孩加大了音量,“可是妈妈因为她很疼很疼,肚子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如果她真的爱妈妈,为什么会让妈妈痛苦呢?”
  小男孩显然不懂这么深奥的道理,自言自语,“对哦,为什么爱会让人痛苦呢?”
  贺妄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骤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目光一瞬也不眨地落在那两个小朋友身上。
  曾经桀骜恣狂,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在独身过了二十多年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
  他从来不是一个含蓄内敛的人,所以他轰轰烈烈,直白又不加掩饰地诉诸自己的心意,一路上磕磕绊绊,有过不少错误,但最后他终于学会了怎么去爱,怎么表达爱。
  但也是在刚明白那些道理没多久之后,贺妄忽然从两个稚子口中猝不及防地接受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爱会让人痛苦。
  因为爱,所以一个母亲忍着剖腹产的疼痛生下了孩子;因为爱,他想要拥抱沈清芜,却又怕自己触碰什么,什么就破碎*;因为爱,沈清芜怕成为他的累赘,怕他见过了她最丑陋的一面后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