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误会,能阴差阳错地让她忽然疏离的态度有合理的解释。
  她垂在身侧的手又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即使紧握成拳也改变不了它还在抖的事实。
  沈清芜想到了贺母给的那张名片,有些后悔那天主动吻了贺妄,把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往不应该发展的方向又推了一把。
  她甚至自己都理不清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当时又为什么会忽然亲他。
  是出于他不顾一切帮她挡刀的感激,还是那时候氛围正好彼此吸引,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从贺妄追到海城来的那一刻,她就不应该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自尊,就应该将她的心理问题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说不定当时就能劝退他。
  自己的心理疾病没告诉除了心理医生和穗安之外的任何人,她骨子里有一股坚韧的高傲,不想让别人听闻她的病情后露出一副怜悯又同情的神态来。
  直到贺母的出现让她不得不面临一直逃避的现实,这件事不能再瞒下去了。
  在往后的岁月余生中,她很可能自始至终都摆脱不了手抖、心悸、焦虑不安和迷茫痛苦。
  自己分明知道最后还是会孑然一身,却任由两人的关系往暧昧深处发展,对于贺妄来说太不公平了。
  贺妄脾气暴性子又急,现在告诉他真相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他伤养好后,关于她的病,她会和盘托出。
  贺妄在医院待了足足十几天,觉得骨头都要发霉了。
  他的身体素质和伤口自愈能力一向很好,医生每天来换药时都在感慨。
  而这一天,他终于能够出院了。
  贺家财大气粗,在全国各地的房产不少,榕城自然也购置了几套。男人被保镖用轮椅推着进了别墅四处逛了逛,他捡起小石子抬手往锦鲤池里投去,正团成团吃鱼食的锦鲤受到惊吓,四散逃开。
  正在喂鱼的贺老爷子抬头瞪他一眼,抬起了手里的拐杖,“骨头痒了?”
  他把手里剩余的石子抛了抛,“您和母亲这些天去哪儿玩了?”
  “你闲得没事儿去睡觉养伤,我和你母亲天天照顾你,哪儿有功夫去玩儿?”贺老爷子一脸不耐,“之前也不是没来过榕城,景点都去过了。”
  贺妄状似恍然,“那您应该挺无聊的吧?要是在京都,这时候您不得跟老战友们约着去下棋喝茶?”
  “小畜生!绕大半天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贺老爷子笑骂一声,“赶我们走呢?”
  贺妄哂笑一下,“我可没这么说。”
  但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们在他身边美其名曰是照顾他,实则跟监视软禁没什么区别,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见沈清芜,她更不可能主动来看他。
  这十几天她倒是回了他的消息,但态度却依旧冷淡。
  应该还在生气。
  想到这儿,男人捏了捏眉心,暗暗咬了咬牙。
  怎么偏偏自己的母亲就是他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
  第101章 双相
  别墅里灯光明亮,欧式的建筑风格让整栋庭院都充满了古典的优雅,贺母用纸巾擦了擦嘴,“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回京都。”
  贺妄轻啧一声,眉宇间透着几分痞气,“要走您带着爷爷走呗,我有事,回不了。”
  贺母冷笑一声,“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想让我们走了,你好去找你那个小女朋友?”
  “这您都猜到了?”贺妄挑眉,语气轻漫,“你别凶她,后面还得我去哄。别人家儿子追女朋友当妈的都高兴,你倒是个特例。”
  “别人家找的和你找的能一样?”贺母的太阳穴疼起来,“你从小就不让我省心!”
  男人不紧不慢地偏过脸,嗓音慵懒倨傲,“是不太一样,她更漂亮更优秀。”
  贺母气不打一处来,“之前顾及着你伤势严重,没好跟你说。今天我不得不说出来了你和她之前根本不合适,阿妄,你找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子妈妈都认了,沈清芜这个人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铛——”男人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将手里的筷子扔到桌上,和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逗我玩儿呢、之前不都默许了吗?”贺妄目光深幽地盯着贺母,“就因为我受伤了,你就把全部的过错推到她身上?是我执意要保护她,是我一直缠着她追求她,你为什么不怪我?”
  贺老爷子拍拍桌子,“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他按捺不住直往头上涌的火气,“爷爷你说,她这事儿做得就不对。”
  贺母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你帮她挡刀。阿妄,你喜欢她我能够理解,你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是你的选择,我不置可否。”
  “沈清芜这个孩子我其实很欣赏,她漂亮聪明,识大体顾大局。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双相,我会同意你们结婚,我甚至还想过,让她来管理公司。但是她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她的精神疾病会……”
  “你说什么?”贺妄骤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五官线条轮廓都凌厉起来,像是一只被暗火包裹的野兽。
  一股怪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贺母皱眉,“她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她没跟你说过?”
  耳边传来尖锐又刺耳的嗡鸣声,贺妄的大脑倏地宕机,喉咙口也仿佛被一团粗糙的沙砾堵住,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嗓音颤抖,“她有双相?”
  “她竟然没跟你说过?”贺母也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诧异感来,“你们相处那么久,她一次都没提过?”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
  “我去查了查她的经历,发现半年以前她看过心理医生,断断续续地在吃药,来到海城以后看心理医生的次数更频繁了。”贺母皱眉看着他,“你没有查过?”
  贺妄仿佛被卷入了一片黑暗又冰冷的漩涡之中,他感到一阵阵眩晕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了,“没有。”
  他们在一起后,他就没有查过她,除了送出蓝宝石项链的那段时间,他没监视定位过她。
  半年前,也就是他们相遇之后。
  沈清芜在他们在一起后患上了双相。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贺妄的心脏仿佛被一把钝刀切割成了两半,痛彻心扉。
  原本就没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后来既背负着姐姐的仇恨,又要委屈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她性格内敛好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确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他忽然想到了他追去海城时,某次对着沈清芜死缠烂打,她忽然情绪爆发摔上车门,那时候她是不是被他逼得发病了?
  似乎有浓郁的猩甜味漫上了嗓子,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四肢百骸都传来细密的痛感。
  灯光下,男人的脸色煞白,双目猩红,身体还在小幅度地颤抖,把贺母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儿子露出这副神态,“快!快叫医生来看看——”
  贺老爷子也担忧地大步走到他面前,“你冷静点。”
  贺妄撑着桌子站起来,嗓音沙哑,“我要去找她。”
  “不能去!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希望你能认真想想,双相不是抑郁情绪那么简单,它是精神疾病!你知道这个病复发的风险有多高吗?他们在抑郁和躁狂里来回挣扎,发病时的思维和行为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严重了可能还会自杀!”
  “我知道——!”贺妄的嗓音骤然爆发,一瞬间就盖过了贺母,“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应该去找她。谁也拦不了我。”
  他起身推开贺母,眉宇阴鸷地往外走。
  贺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瞬间红了眼眶,“贺妄!你有想过你们在一起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吗?你要每时每刻照顾她的情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度过每一天,你生怕她发作,怕她一时冲动想不开。你可能会说你爱她,能够包容她的一切。好,我姑且先相信你的爱。”
  “可双相不是只有爱就能够治愈的,如果你们在一起几年她还是没有好,你们的感情越发深厚,谁也离不开谁,可就是这种时候,她自杀了,你怎么办?”餐厅里的佣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出去了,偌大的餐厅一片寂静,只回响着贺母尖锐的嗓音。
  “你爱她,接受不了她离世的事实,所以你可能一死了之去殉情,就算你活在世上,也是整天堕落消沉,浑浑噩噩,像一具行尸走肉。”贺母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但偏偏她的语气又平静得可怕,“我感受过这种滋味,所以不想让你再体验一次。”
  贺妄站在原地,下颌角因为牙齿紧咬而冷硬。
  贺母又哭又笑,“你父亲死在了我们感情最好的那一年,我很爱他,接受不了他的离世。那段时间我有病,我精神不正常,我对你,对身边的人做了很多错事。我是一个疯子,可我不能让你变成第二个疯子,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