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娘家人总是最向着他的,年仅四十的陈逾瑾陈太傅,犹如谢执的第二位父亲。
  谢执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坐在这高位上,他并不如世人想的那般能够呼风唤雨。很多时候,他也有许多无奈。
  谢执听进去了陈逾瑾的话,他原本打算在秀女考核结束后,宣布只要能通过三关的秀女便可留在宫中充当女官,任由秀女们自由选择去留。
  如今他不得不将此计划搁浅,陈太傅说得对,他还是操之过急了。这么多年他等得,不差这些时日了。
  陈太傅走前如同长辈般拍了拍谢执的肩膀,温声劝言道:“十三,你师父师娘和我,都希望这次你能选个合心意的女子,与你共度余生。”
  “你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一国之君,身上有该你承担起的责任。”
  谢执抿唇,他懂得陈太傅话里未曾说明的意思。
  你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不论你用什么方式选拔秀女,我们都会支持你。
  也是一国之君,身上有该你承担起的责任——国不可一日无后,更不可后继无人。
  因着白日这番话,谢执一直心烦意乱。他学了十几年的帝王之术,却怎么也做不好一个好帝王。
  心烦意乱之际,他不知不觉中就走到这里了,走前还顺手带了几个橘子揣在袖子里。
  他来时,繁华散着发丝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柔和的光里,她睡容恬静。谢执不由靠近,俯身去看她排排站的小橘灯。她却在这个时候,恰巧醒了过来。
  后面的事情,便如前面所见般,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同她一块坐在这里,吹吹晚风,他的心平静许多。却又在得知她自幼丧父丧母,也同他从未曾见过这些幼儿小玩意般,心又猛然揪起。
  他心中那点黯然瞬间消散,他是大周的帝王,自幼就享受着无上尊贵,自然不能同普通孩童般嬉乐。人生没有既要又要的选项,得到什么总得拿出什么去做交换,这是他从小便知晓的世间准则。
  谢执长久的不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繁华没有去打扰他,反而吹灭了手边的小橘灯。谢执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这么多年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白练的。
  繁华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谢执也将他手边的小橘灯吹灭了。
  他身子微微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地砖上,发自内心地问繁华:“如果抛掉所有的一切,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繁华思索了一番,回道:“大概便是寻一处避所,悬壶济世,看病救人吧。”
  “避所?”谢执转头看向她。
  繁华嗯了一声,答道:
  “避所,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你呢?如果抛开一切,你最想做什么。”
  谢执也思索了一番,不做帝王他会做什么,他的脑海里立即给出了答案。
  “丹青。”
  这会换繁华转头看向他。
  谢执弯起唇勾笑,“或许我会成为大周最出色的书画家。”
  “我画的人像可逼真了。”谢执调笑道,望着天上的弯月充满了憧憬,“等你寻到了避所,我就搬去同你做邻里。你悬壶济世,我笔墨书写。”
  繁华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恰似谢执今晚所见的天边弯月。
  “等你有了心上人,再有了孩子。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你孩子唤我一声师父,我便倾囊相传。”
  “不过你的心上人最好带来给我瞧瞧,我看人可准了。”像季宴安这人,谢执第一眼瞧见便知晓他野心不小。
  繁华立即想到了季宴安,她神色瞬间难过了许多。谢执眼角余光紧随着她,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嘴这么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繁华便迅速收起来方才难过的神色。
  见她无恙,谢执见时候不早了,他该走了。繁华也跟着他一块起身,率先拿起灯架上的六角宫灯。
  她走在他身前,为他引路提灯。
  谢执捡起两人放在地上的小橘灯,边走边问前面为他提灯的女子,“这两盏小橘灯可以送我吗?”
  前面散着发的姑娘衣诀飘飘,她回头淡笑:“自然可以。”
  她引他出自己的院门,在门口停顿,她的身份只能送到这里了。
  她将熟悉的六角宫灯交到谢执手中:
  “我有个朋友,曾赠过我两盏灯。”
  “今日,我也赠与你两盏小橘灯。”
  谢执低头看这盏六角宫灯,暂时没从繁华手中接过它。
  他想起来了。
  他先前去祝家,曾经将两盏宫灯插在那柴房高高的窗户上,后面未曾寻回。
  谢执忽而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与你那位朋友,谁更重要些。”
  繁华浅浅一笑,“他是我的第一位朋友。”
  意思不言而喻。
  谢执镇定颔首,内心却在小暗喜,谢十三并没有帮错人。
  繁华朝他行礼道谢:“鹤颐楼多谢你。”
  她言简意赅,并未点破,带有些试探的味道。
  鹤颐楼多谢你的婉言提醒,路人的那些谈资,还有她入宫后他特地来寻她,告知她李嬷嬷和公主、季宴安的消息。
  刚握住六角宫灯灯柄的谢执手一顿,在她话音一落的瞬间,他便听出了她言下之意。
  她这么快就将他认出来了。
  谢执从始至终就未曾想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她若是能通过秀女的四重考核,最后她同他还是会相见的。
  若她没通过这四重考核出了宫,谢执永远都是谢十三。
  对于她的试探,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心意走,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说:“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繁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她微低下头去遮掩唇角的弧度,淡淡道:“即使你刻意改变声线,一个人的手纹是独一无二的,我见过你的手。”
  赠灯、赠饴糖、赠橘子。
  繁华继续:“而且你知晓我怕黑,还有这盏一模一样的宫灯我曾经见过。”
  从他询问她可否吹灭屋内所有的火烛开始,到那句还好吗?就更加深了她心中的怀疑。
  太多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直到她看到了那盏熟悉的宫灯,和她那两盏宫灯如出一辙的宫灯,繁华那时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了。
  爹爹有时候下值归来很晚了,他提过这盏宫灯回府。
  繁华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些。
  “是你吗?”
  “谢家公子,谢十三。”
  谢执莞尔,提着宫灯笑得风华正茂。
  美如冠玉。
  第18章
  乌黑的夜里,提灯的少年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慧,竟然这么早就将他认出来了。
  面具被完全摘下。
  繁华怔怔看着他,那素来淡睨众生的瑞凤眼里潋滟着动人的笑意。
  “繁华姑娘。”少年帝王难得一本正经朝她行平辈之礼,这是朋友之间的礼节寒暄。
  “你……”繁华疑惑地顿了顿,“怎知我是秀女。”
  换句话来说,你知晓我是祝家小姐的身份吗?明明当日她同他说过,她并没有姓氏一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了,且还在李嬷嬷暗杀她的事情后,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谢执看着眼前的姑娘,立即就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我是经营药材的皇商,你进宫那日,恰巧碰见了秀女入宫的马车,我瞧见你从马车上下来过。”谢执信手拈来一个假身份假故事,还在这个故事上继续完善细节。
  谎言一旦开了头,便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谢执仔细观察繁华脸上的表情,见她并无怀疑后,继续说:“后来听闻秀女中有人出了事,打听了一下事情原委,我便来了。”
  繁华颔首,你便带着我前任的桃色情报凑热闹来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谢执把面具戴上,这个时间点真的不能再久留了,要是被人看到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虽然杨宫正还是给她开了后门,让她一个人住在偏僻些的院子里。因此他多次来寻她,这才没被人察觉到端倪。
  繁华还真有一个困扰的问题要问他,她凝着眉真诚发问:“你到底是医侍太监,还是皇商太监呢?”
  谢执戴面具的手停顿。
  她嘀咕着:“我瞧着你也不像会把脉的样子,应当是皇商太监。”
  那你现在医侍这个身份,莫不是假的吗?先前你还说过,你曾随太医在养心殿替陛下诊脉。
  上面那句话她还未曾说出口,眼前的谢执脸色已经由晴转阴。繁华不敢说了,话到嘴边自动拐了个弯:“我说我没有姓,不是故意骗你,隐瞒我的身份的。”
  而是她本姓就不是祝。
  “我信。”不被当成男人的谢执板着一张脸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