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何岭南在这待的第四个月第一天。
  彩虹城为期两个月的极夜接近尾声,因为各种极端天气情况,极光一次没出来。
  过了极夜,极光就彻底出不来了。
  整个摄影组气氛都略显压抑,缺主角的纪录片咋交差嘛。
  秦勉那边进展不错,新对手定下来,是中量级第三,秦勉和可乐最近都在纪托的训练馆里备战。
  秦勉上次说这月来看他,暴风雪导致最后一段航程停航,到今天已经停了一个礼拜。
  何岭南剪片子累了,端起手机刷秦勉八卦,刷到狗仔拍到不少秦勉和纪托同吃同练的画面,还有粉丝给他俩剪cp向视频,刷了几个视频,起初还能津津有味地磕,越磕越生气,给评论区里说他俩一点儿也不搭的挨个点了赞。
  眼见着外头暴风雪稍稍消停,天天蹲屋里吃泡面配熏肉扛不住,想吃点新鲜的,脸没洗胡子没刮套上羽绒服,趁着这会儿着急忙慌出门。
  虽说处在太阳失踪的极夜里,但彩虹城路灯瓦数高,一盏盏亮着,如同一束束追光,追着风雪的舞裙。
  车开不了太快,五十米开外全是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何岭南迷路多转了十来分钟,找到记忆中那家中餐店,店老板是亚洲脸,据说有一半中国血统,但不会说中国话,而且饭菜做得又苦又酸又辣,不知道另一半混的哪儿做饭这个味。
  能吃着新鲜绿叶菜就挺好挺好,还要啥自行车。
  别看老板菜做得难吃,时间还花得贼久,何岭南坐不住,出了门和老板养的狗玩。
  门口这三只狗好像都是萨摩耶,品种看着不纯,嘴筒子更尖,腿更长,眼神并不像宠物萨摩耶那么睿智,在彩虹城这地方,狗确实不是宠物,而是一种交通工具,它们基本都是经过训练的雪橇犬。
  饭好了,何岭南回屋坐下,老板今天的炒白菜超常发挥,酸酸辣辣,竟然不苦。
  他吃饱喝足,多给老板留了些小费,刚站起来,手机忽然在兜里响起来。
  冥冥之中有了预感,何岭南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喂”带着回声,意识到这回声是什么,何岭南噌地掏出护目墨镜,脸贴近墨镜照了照,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打了个嗝。
  秦勉在手机那头轻笑。
  所谓那头,大抵只跟他隔着一道门板。
  何岭南端起水杯,吞进半杯水,暴力压回没打完的嗝,放回水杯,架起两条手臂,向门口冲刺。
  门被他撞开,三节木头台阶下,果然站着他心心念的秦勉,秦勉睫毛上一根根挂着冰霜,看见他的一瞬,扬起唇,笑意在秦勉眼中变成闪烁的光。
  何岭南恍惚了一下,仿佛中间分开那八年的颠沛全部省略,这里不是彩虹城而是那一年的外古国。
  狂风钻得他睁不开眼,暴雪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地扒他敞怀的羽绒服。
  助跑没停,他一跃扑上去,跃过台阶,扑到秦勉身上!
  可能因为何岭南动作幅度过大,老板以为天然气之类的管道即将爆炸,也跟着何岭南一同冲出去——
  彼时何岭南和秦勉正处于三只萨摩耶牵绳范围之内,三只耶看见老板跑,也同时开始爆冲,一只叠一只扑到何岭南后背,三只狗一个人重量加一起,将秦勉一举砸倒!
  好在彩虹城的狗子矜持,高兴归高兴,但不会凑上去舔别人脸。
  风卷着吹,地上的雪重新飞起来,天上的雪左三圈右三圈说啥不肯往下落,能见度陡然降低。
  老板见天气这么恶,提议何岭南把车留这里,他驾驶雪橇犬送他们回去。
  老板主业是出海打渔,极夜不出海,饲养雪橇犬是副业,中餐店是老板的副副业。
  鉴于老板中餐店顾客似乎只有何岭南一人儿,何岭南也没推辞。
  老板可能是想显摆自己狗多,从后院变戏法一样又扯来三只萨摩耶,总共六只。
  坐上雪橇座椅时,秦勉看了一眼六只耶,似乎想说什么,何岭南看过去等着他说,他只笑了笑。
  老板不但不会说中国话,也不会说英语。
  何岭南跟老板相处四个月,到现在也不知道老板除了中国混的另一半血是哪里,找不到破解密码,沟通全靠比划。
  之前忙一天拍摄,晚上回小木屋里一挨暖气片,又冷又累,根本不乐意再出门坐雪橇玩,来这么久,何岭南头回坐雪橇。
  坐下之后兴奋感一下子上来,他两手拽住绳子一扥——狗子们飕地窜出去!
  惯性把他上半身往后一拍,狂风差点把他从座位上掀下去,幸好秦勉拽住他胳膊!
  这和车很不同,就算踩油门车也有个加速反应过程,狗没有,狗一蹦立即就到最高时速。
  何岭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刚才那一下把绳子晃掉了,看绳子离自己这么远,加上狗的速度,暂时也够不到绳子了。
  他这头惦记绳子,扭头一看,却见秦勉转过大半个身,直勾勾地往后看——顺着秦勉视线,这才发现老板正跟在雪橇后边儿跑。
  老板努力奔跑的样子挺好玩,何岭南还朝他招招手:“宽敞着呢,你跑啥,咋不上来?”
  说完,想起老板听不懂。
  眼睁睁看着老板矫健的身姿被白茫茫的风雪吞没,何岭南明白过来,老板不是不想上来,他是上不来,人的速度追不上雪橇犬。
  雪橇犬越跑越远,完全不是回城区的路,路灯越发稀少,前路越发昏黑。
  何岭南求助地侧过头:“你会不会停狗?”
  秦勉面色沉重,抬起手,脱掉御寒手套,将葱白的食指拇指圈在唇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口哨回声还没层层响完,前头六只狗宛如被打上鸡血,再次提速——何岭南的手不得不抠紧雪橇座位两边木护栏,耳中是雪橇底座和雪地“咣咣咣”的摩擦声,听着快磨出火星子,何岭南捏紧秦勉的手:“我操呼和麓,你会不会停狗!”
  两秒之后,秦勉讲出何岭南毕生听过最短最恐怖的几个字:“哪里有狗?”
  何岭南目瞪口呆,冰雪把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冻住,他目视前方,看着六只雪橇犬齐刷刷垂下的尾巴。
  细枝末节窜在一起,头皮一炸:怪不得这几只狗不舔人,怪不得老板伺候爷爷一样伺候它们,这压根儿就不是狗!
  狼!
  是狼!
  何岭南吱哇乱叫:“老板喂没喂?它们是不是饿了!”
  “……是不是想把咱拉山洞里吃了!”
  “呼和麓,你能打过它们吗?”
  “轰轰”声冲出黑压压的风暴,雪地摩托越过最高的雪坡,从天而降横在雪橇犬前方。
  “危险!”
  雪地摩托没有闪开,雪橇犬……狼也没往上撞,一个个训练有素地停下步伐,昂首挺胸站好。
  何岭南这才看清骑在雪地摩托上的是老板。
  老板跨下车,挨个摸了摸狼头,对狼训话,何岭南耳朵一动,听出老板说的哪里语言——搞半天和秦勉一样,中国和外古的混血?!
  这回找到破解密码。多出个秦勉,沟通变得无比顺畅,就是老板太热情,秦勉顾着保持礼貌应答,没顾上给翻译翻译。
  在老板驾驭下,雪橇狼把他们送到整座城唯一的酒店。
  一进屋,何岭南脱下长羽绒服,直直蹿到窗边,一把拧开暖气片。
  抱着暖气片感受升起的温度,这才扭头看秦勉:“老板跟你说啥?”
  秦勉:“说他的狼比狗还狗,当地人几百年前就开始驯化狼拉雪橇,让我们不要大惊小怪。”
  何岭南撇了撇嘴,坚持认为要是老板不追上来,他俩还是得被六只狼拉山洞里吃喽。
  窗外黑漆漆,屋里暖烘烘,两人钻进被窝,黏在一起看电视里播字幕都没有的肥皂剧。
  看了一阵儿,何岭南发现秦勉眼睛困成更长的形状,把电视音量调低:“你睡会儿?”
  何岭南亲身经历过,最知道转机到彩虹城有多折腾,加上现在正值暴风雪,最后一段航班延误三次,秦勉在转机国家还待上了一整天。
  “我不……”
  秦勉嘴上表达着拒绝,何岭南充耳不闻,只把秦勉身后倚着的枕头放倒,搡着秦勉肩膀往下推,把秦勉推被窝里,然后掀起被子朝秦勉身上一盖。
  秦勉半推半就地闭上眼,从躺下到睡着的时间比何岭南想象的更快。
  他把电视音量减到只剩三格,放轻动作躺到秦勉身边,拽住枕头往秦勉身边凑,凑到两颗枕头边角叠在一起,再往前枕角要戳秦勉脸上才停。
  这个距离,两人的肩膀正好挨在一起,刚刚碰上,没挤到翻不了身的程度。在家时候何岭南也喜欢跟秦勉这么睡,手指也好,肩膀也好,身体至少有个部位保持接触,这样半夜突然被打雷声、花花抽风骂人声、楼上拽椅子声吵醒,也不用特意开灯找秦勉,正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