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以应该是来不及了吧。
  门内传来老人苍老肃然的声音,因学生迟到而多了一丝不近人情的严苛:
  “……这就是你的资料?直到考核才递交资料、迟到与白化病,我很遗憾,你绝对不能登上音乐的舞台。”
  比预想更糟的场景。
  学院为新生考核特聘了钢琴界的大师,那位大师对音乐造诣极高,对学生的要求也极其苛刻,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沙,光是态度不端就足以判定死刑。
  斯蒂文斯有些恶劣地想,也不用恼怒他的不知好歹了,不知道那样的美人会不会哭,哭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门内的少年气喘吁吁,冷汗滴落下来,似乎深深鞠了一躬:
  “我还没有考核,请给我一次考核的机会。”
  老人重新整理学生资料,平静地说:“你过不了,我会给你很低的分数。”
  这已经不能算考核,而是存心刻意的刁难。
  少年再一次鞠躬,坚持而恳请地说:“请您给我一次弹钢琴的机会。”
  斯蒂文斯有些怔愣。
  门内的教师也怔愣一下,不言不语,默许了他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的动作。
  他双手扣紧,略略活动一下手腕,按住琴键,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白到几近透明的手背仍然淌血。
  第一秒的琴音弹来。一瞬快到听不出的多声部音乐爆发,音色孤独凌厉,力量感如剑光穿破钢琴教室的墙壁。
  锋芒毕露,反叛不羁。
  门内的教师没有再说话。
  斯蒂文斯走出门去,他想,这场考核的结果不再存在任何悬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初见鸦。
  此后关于他的传闻,是钢琴系拥有白化病的美人新生。
  初见鸦并非传统刻板印象里的循规蹈矩的病患,与之相反,他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身体稍好一点,他就会和朋友打篮球、去电玩城、唱ktv。
  钢琴系的钢琴众多,他唯独喜欢偏远钢琴室的一架崭新透明色的钢琴,能映出沛然万丈的晴天的蓝。
  斯蒂文斯却觉得,黑夜更加适合初见鸦。
  那是他第二次尝试和他搭话。
  深夜时分,他带着自信无人能拒绝的夜宵前来他的钢琴室,开门却大力撞散了门前的乐谱架,雪白乐谱飘起又如雪四散。
  跪坐在地面的美人,纷飞乐谱的月幕之下,指尖搭上黑白琴键,睁开红眸,毫无情绪地看来一眼。
  “布兰登·斯蒂文斯。”
  隔着鸭舌帽的遮挡,他准确无误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斯蒂文斯措不及防,简直觉得自己要在这道声音里幸福到溺死。
  就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
  “我对局外人没兴趣,在我发火之前离我远点。”
  斯蒂文斯:“……”
  悻悻帮人理好乐谱,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再次看到初见鸦对着琴键习惯性地十指相扣,轻轻一压,指尖往下,有序优美的腕节的连接处发出一声轻响。
  斯蒂文斯莫名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初见鸦有活动手腕的习惯。
  每次活动手腕。
  是因为他的手会不听控制,无法完成钢琴要求的精细至毫巅的动作。
  第一次触碰钢琴的时候,连按下琴键的力气都需要斟酌三分。
  ……
  在初见鸦以医院为开始的记忆里,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死亡是随处可见的概念。
  第一天,小初见鸦记得,隔壁的年轻漂亮女生转院了。
  之前明明看见她和来看望她的男友与父母笑着拥抱,一切欣欣向荣。但医生带人来探查他的病房,无意之间说漏了嘴。
  那位病人查出来癌症晚期。
  初见鸦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生。
  第二天、第三天……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隔壁病友离开他的身边,初见鸦明明依稀记得他们的模样,却再也没见过他们的身影。
  给他乐谱的护士姐姐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不要怕,在医院里生离死别只在瞬息之间。
  你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的爱好了。
  护士姐姐高兴地说,我听你的父母问医生能不能让你学钢琴了,医生告诉他们病人有爱好有助于你的治疗,过不了多久,也许你都有钢琴家教了呢。
  ……嗯。
  后来离开的人轮到他,因为父母联系国外出了最新医疗成果的医院,只要他愿意,就能把他送出国外。
  父母问,想走吗,见鸦?
  初见鸦没表达出自己对医疗的漠不关心,只凭借记忆查了那个地方的音乐学院,音乐界数一数二颇有盛名的学院,被誉为孕育音乐大师的摇篮,且即将招收新一期预科班的学生。
  他对父母点点头。
  初次出国的初见鸦,语言不通,却敢于第一天就从病房甩下吊针开窗翻出来。
  他在去音乐学院的时候和父母第一次吵架,接着离家出走。
  父母显然没有想到,他们认为只是爱好的东西,能让他义无反顾地跑偏安稳的人生轨迹。
  但他本不需要单调的安全感,整洁的病房与苍白的终身监.禁无异。
  他甚至在国内便尝试多次逃出病房,即使只是上医院顶层的天台看新升的月亮。
  ——那些所谓的安稳只会摧毁他。
  就连钢琴声也太静,他需要更多灵魂灼烧的炙热、反叛与挑战性的痛感。
  于是他转而迷恋摇滚。
  音乐学院,结束钢琴的新生考核后,年迈的教师重新阅读一遍他提交的资料,向他询问。
  “你明明有更轻松光明的未来,为什么想学音乐,是被家里要求镀金吗?”
  “不,是我自己喜欢音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未来。”
  “是吗,为了音乐你能赌注什么?”
  “音乐的门只对我敞开一瞬,我会为此赌上自己的全部。”
  第二天,他收到信函,这位大师破格推荐他加入音乐学院。
  即便如此。
  白化病、异于他人的国籍、非常规的入校考核,以及过于出挑的性格。
  遭至校园暴力也只是预料之中的事。
  对面的人叽里呱啦的是难以理解的语言,初见鸦只听几个词语,但也能看懂一些下流的手势。
  来自原本的钢琴系第一。
  弱者的初心只会被付与嘲笑。
  无所谓,他从来不会放任自己落入弱者的境地。
  随之而来的期中考试,他将那人狠狠超出评分,以五十分的差距甩至身后,拿到第一的位置。
  从此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换了一种含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他,向他道歉,向他示好。
  他独自在钢琴室会有人来期期艾艾地送花,打开水杯的柜门也会飞出数不清的粉色表白信。
  打球电玩唱ktv,被邀请各个生日party,ins好友申请加到系统繁忙,他做尽一切想做的事。
  他的朋友多如繁星,名气也越来越高,独奏会在学院内部开放五分钟就能抢完所有的票。
  初见鸦尝试在独奏会演奏他写的摇滚曲,只用一把电子琴。
  他创作的歌独立,摒弃常规,表现力极强,反对平庸与虚假,追求直接反射进音乐的具有危险性的自我。
  他转向全心全意的摇滚,以king的称谓自称。
  周围的人的声音传不进他的耳中。
  他不觉得浮夸,也对旁人的观点不以为意,那些言论在他看来荒诞可笑,只有冷漠的不屑一顾,留不下丝毫痕迹。
  对他而言,在他也许较常人短暂的生命里,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他想要,他得到。他赢取的,他拥有的,或者必将被他赢取或拥有的。
  初见鸦将纤长的手指十指相扣,垂眸听骨节的轻响。
  指尖搭在电子琴的琴键,推动拉杆,奏响只属于他的音乐。
  叮咚,咚咚咚。
  所有的音乐风格。
  pop、r&b、funk、jazz、blues、bossa nova……
  手背的针似乎从未愈合,依然疼痛淌血,溢出的鲜红血液冰冷如幻,倨傲成为琴音里熠熠燃烧的倒影。
  模糊生命能够抵达的界限。
  “我会成为摇滚乐的king,向我跪拜吧。”
  这是我的王朝的序篇。
  我愿以此身挑战不可战胜的死亡。
  征战直至作为君王战死沙场的那一天。
  第46章
  高档花店窗明几净繁花似锦, 藤蔓柜架摆放有一排一排精心包扎的昳丽花束。
  这是郁宿照常来买玫瑰花的第一周整。
  店家大叔热情地说:“还是52支红玫瑰吗?需要灯串、爱心贺卡和心形丝带吗?哎呀来一周啦你也差不多该表白了,要加油哦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