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创室的无影灯惨白刺眼,照得人无所遁形。
  苏郁咬着下唇,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
  护士小心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物,暴露出的伤口狰狞,一道不规则的撕裂伤,皮肉外翻,深可见肌层,仍在缓慢渗血。
  消毒液触碰的瞬间,火烧火燎的剧痛让他猛地绷紧了身体,牙关紧咬才没哼出声。手臂上还有几处被地上碎玻璃划出的口子,纱布下压着暗红的血渍。
  门被推开一条缝。
  张戚男捏着一份跨院会诊单,本是顺道路过急诊想看看苏郁在不在,却被清创室里紧张凝重的气氛吸引。
  他探头一看,目光落在苏郁血肉模糊的腹部和惨白的脸上,瞳孔骤然紧缩!
  “卧槽!苏郁?!”
  张戚男手里的会诊单“啪嗒”掉在地上,他几步冲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怎么回事?!这怎么弄的?!”
  苏郁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是他,脸上毫无血色,只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弧度:“你怎么来了……没事,遇上几个喝大的闹事,没躲利索。”
  “这叫‘没躲利索’?!”张戚男简直要跳脚,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下意识想按住他因疼痛而想蜷缩的身体,指尖触到他腹部紧绷痉挛的肌肉,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这他妈是被什么玩意儿伤的?输……输液架?!”
  他瞥见旁边沾血的金属部件,倒抽一口凉气。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伤口深,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预防感染和并发症。
  第二天下午,单人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规律的轻响。
  护士轻轻揭开苏郁腹部纱布边缘准备换药,尖锐的刺痛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冷汗涔涔,牙关紧咬,抓着床沿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沈明野”三个字。
  苏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痛哼,用肩膀夹住手机,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借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只是有些疲惫:“喂?”
  电话那头传来沈明野微喘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热意和放松:“刚结束考核。你声音怎么这么虚?昨晚夜班没睡好?”
  封闭训练结束,他第一时间就想听到爱人的声音。
  “嗯,老样子,夜班熬的。”
  苏郁盯着惨白的天花板,护士手中的碘伏棉球再次触碰到伤口,那火烧火燎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声音里的虚弱几乎要压不住,“你那边结束了?”
  “嗯,明天休息。”沈明野的声音轻快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给你带了酱牛肉,你明天夜班,我下午……”
  “别来!”
  苏郁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急了些,随即又强行放缓,解释道,“科里最近特别忙,乱糟糟的。回头我自己买就行。”
  他不能让沈明野看到自己这副虚弱狼狈的样子,更怕在他锐利的目光下露馅。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像细密的针,扎在苏郁的心上。
  他太了解沈明野那野兽般的直觉了。
  “苏郁,”
  沈明野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穿透电波的锐利和不容置疑,“你有事瞒我?”
  苏郁的心猛地一沉,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搪塞,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戚男拎着个果篮,大咧咧地晃了进来,嗓门洪亮:“苏大医生!兄弟我看你来……”话说到一半,在看到苏郁惨白的脸、额头密布的冷汗、以及护士正在处理的腹部那道明显不浅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几步走到床边,把果篮重重墩在床头柜上,语气难得严肃:“怎么样?好点没?”目光扫过苏郁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和腹部狰狞的伤口,眉头锁得更深。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都住院了,沈明野那家伙知道吗?”
  恰在此时,护士手中的棉签蘸着碘伏再次触碰到伤口深处。
  “嘶”苏郁疼得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根本顾不上回答张戚男的问题。
  电话那头,沈明野敏锐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那声压抑的抽气,以及背景里那个压低却清晰的男声——“住院了沈明野知道吗?”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苏郁!”
  沈明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慌乱,几乎是在咆哮,“你在哪?!刚才谁在说话?!什么住院?!到底怎么回事?!”
  苏郁心慌意乱,知道彻底瞒不住了,对着话筒匆匆说了一句:“我……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不等对方回应,立刻掐断了通话。
  他又急又气地瞪向张戚男:“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张戚男抱着胳膊,一脸“被我抓包了吧”的表情,嗤笑一声:“敲门?等你编好词儿继续糊弄他?伤成这样你还想瞒着?等他回来亲眼看见,你觉得他能冷静?”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在苏郁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欠揍的威胁,“猜猜看,他现在打不通你电话,下一秒是不是就打到我这儿来了?我是该说实话呢,还是帮你圆谎?”
  苏郁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疲惫地闭上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沈明野肯定炸了。
  果然,不到五分钟,张戚男的手机就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大字——“沈阎王”。
  张戚男瞥了一眼病床上装死的苏郁,慢悠悠地接起,按了免提,语气故意拖得长长的:“喂~沈队?有何贵干啊?”
  电话那头,沈明野的声音像是淬了万年寒冰,字字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苏郁在哪,给我说实话!”
  张戚男对着苏郁做了个“你看吧,我就知道”的口型,对着手机收起了玩笑,言简意赅:“市医院住院部三楼,307单间。腹部被醉汉抡的输液架豁了个大口子,缝了针,手臂也有玻璃划伤,人死不了,但脸白得像鬼,嘴硬得要死,死活不让你知道。”
  电话那头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嘟”的一声,直接挂断。
  张戚男耸耸肩,收起手机,对着病床上的苏郁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兄弟,任务完成。明天看你热闹。”
  说完,拎起刚放下的果篮,溜之大吉。
  清晨,307病房的门是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的,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沈明野如同裹着一身硝烟与寒风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一路疾驰,风尘仆仆。
  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强行压抑着暴戾的困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的目光如烧红的烙铁,瞬间死锁在病床上苏郁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那眼神翻涌着,先是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淹没的心疼,紧接着是浓烈到化不开的后怕,最后,是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几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看得苏郁心脏被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明野一步步走到床边,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苏郁紧绷的神经上。
  他死死盯着苏郁腹部厚厚的纱布,又看向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疼吗?”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触碰那伤处,却在离纱布几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一片惨白。
  苏郁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不敢看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明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怕你分心。”苏郁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不想你看见我这样。”
  “我分不分心,你不都疼着?!”
  沈明野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声音陡然拔高,像受伤野兽的咆哮,“苏郁!你他妈想过没有!如果昨晚那一下再偏一点!如果那狗杂种抡得再狠一点!如果……”
  他猛地顿住,那个可怕的假设让他自己都窒息了一瞬,眼底瞬间漫上更深的恐惧和后怕,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如果我不是从张戚男嘴里知道,而是从医院的通知单上……从太平间知道消息!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他妈怎么办?!”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苏郁身体两侧的病床上,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几乎要将苏郁烧穿:“苏郁!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下一次!下次再敢瞒我一个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