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动了动,臀腿间那股尖锐的痛楚已经褪去大半,残留的是一种隐秘的、带着点钝麻的酸胀感。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管熟悉的药膏上。
  他昨晚回来了?
  苏郁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又涩涩的。
  他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残留着沈明野气息的枕头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点熟悉的味道。
  昨天,是他先提的分开。
  他看到了那些不堪的照片,听到了周砚白恶毒的挑拨,更清楚沈明野的身份、沈家的分量意味着什么。
  他害怕,怕自己成为沈明野锦绣前程上抹不掉的污点,怕那身象征着荣誉和责任的军装因为自己而蒙尘。
  所以他先逃了,像个懦夫一样,想用“分开”这把刀,把沈明野推开,推回那个安全的、光明的、没有他的轨道上去。
  可沈明野没有答应,只是说“冷静一下”。
  这简单的三个字,比直接说“分手”更让他心慌意乱。
  像悬在头顶的钝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落下来会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也许,沈明野就是那个意思呢?
  用“冷静”作为缓冲,然后……顺理成章地结束?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一股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寒意,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比窗外深秋的晨风更刺骨,更让人窒息。
  城郊废弃训练场。
  深秋的风像呜咽的刀子,刮过断壁残垣,卷起满地枯黄败叶,打着旋儿撞在斑驳的水泥矮墙上,碎成齑粉。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死寂。
  沈明野的身影出现在破败的入口,像一柄出鞘的军刺,骤然刺破这片荒芜。
  军靴踏过满地枯枝败叶,“咔嚓”、“咔嚓”,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碾碎一切的压迫感,清晰得如同擂在人心上的战鼓。
  他停在场地中央,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对面矮墙的阴影里,一点猩红明灭。
  周砚白掐灭了烟,从阴影里踱出来,脸上精心描摹的脆弱和期待,在触及沈明野周身那股凛冽刺骨的寒气时,瞬间冻僵。
  “明野”
  他声音放得又软又低,带着刻意掐出的委屈尾音,试图靠近,“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
  “不会真的什么?”
  沈明野猛地抬头,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锋芒,瞬间钉死了周砚白所有未出口的矫饰。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刺刀,没有丝毫温度。
  “不会真的被你耍第二次?周砚白,省省你那套。”
  周砚白脸上的柔弱面具裂开一丝缝隙,眼底闪过难堪和羞恼。
  他吸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上控诉:“当年!当年我只是气你!气你永远把部队放第一位!我只是想试试看,你会不会哄哄我,哪怕挽留我一句!谁知道你……”
  他指着沈明野,指尖因激动而颤抖,“你沈明野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问都不问一句!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算什么?垃圾吗?!你他妈说扔就扔?!”
  “感情?”
  沈明野嗤笑出声,短促、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砚白脸上。
  “别侮辱这两个字。”
  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硝烟味的强大气场如同实质般压了过去,逼得周砚白呼吸一窒,下意识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墙。
  “当年你说得有多干脆利落,需要我帮你回忆吗?打电话不接,人间蒸发。这就是你所谓的‘试试’?”
  沈明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砸进凝滞的空气,“至于现在,发给苏郁的那些下三滥照片、你编排的那些挑拨离间的鬼话,周砚白,你告诉我,这里面,哪一桩、哪一件,沾得上‘感情’的边?”
  他盯着周砚白瞬间苍白的脸,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倒是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变得连我都觉得陌生,”
  他微微停顿,吐出三个冰冷刺骨的字,“脏透了。”
  “脏透了”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周砚白最敏感的神经,刺穿了他最后一点伪装。
  他身体猛地一颤,伪装彻底粉碎,露出底下扭曲的嫉恨和疯狂。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彻底燃烧的怨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利:“我脏?!沈明野!是你瞎了眼!被那个姓苏的狐狸精勾走了魂!你忘了我们……”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沈明野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像一堵冰冷的钢铁壁垒,彻底隔绝了所有虚妄的追忆。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叙旧情。只是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你留最后一点体面,仅此而已。”
  他看着周砚白眼中最后一点光亮被疯狂吞噬,语气依旧平稳得像在陈述既定事实,
  “走到今天这一步,周砚白,路是你自己选的,人,是你自己亲手作没的。”
  体面?情分?作没了?
  这些词像重锤,狠狠砸碎了周砚白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精心准备的戏码彻底崩塌,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彻底抛弃的绝望,瞬间点燃了心底最阴暗的疯狂火种。
  “体面?哈哈哈……”
  周砚白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异常刺耳癫狂。
  他死死盯着沈明野,眼神像淬了剧毒的钩子,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恶毒和孤注一掷的快意。
  “沈明野!你跟我谈体面?好!那我们就看看,谁更丢得起这个脸!如果我把你和你那个宝贝的龌龊事,捅给你家那个将军爷爷呢?捅给你那个位高权重的爹呢?甚至直接送到你们军区纪委的案头!让所有人都看看,沈家最光宗耀祖的孙子,前途无量的沈长官,骨子里是个喜欢操男人的变态!这身军装穿在你身上,简直是对军队的侮辱!”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呜咽。
  只有周砚白粗重、带着报复快感的喘息,和他眼中疯狂跳动的火焰。
  沈明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帽檐下的阴影浓重,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深埋。只有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关节捏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一声脆响。
  阴影下,那双眼睛抬了起来。没有周砚白预想中的惊惶、恐惧,甚至没有暴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万年冻土般的决绝。
  “周砚白,”
  沈明野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低沉,却像千钧重锤,狠狠砸在对方狂跳的心脏上,“你尽管去试。”
  他向前踏出一步,彻底将周砚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直射对方眼底深处那点虚张声势的疯狂。
  “你也给我听清楚,”
  沈明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凛冽寒气,“别用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来揣度我对苏郁的感情有多深。更别用你那鼠目寸光的脑子,来低估我敢为他放弃什么!”
  他微微停顿,让那句重若泰山的话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清晰地刻进周砚白的骨髓。
  “我知道你敢。一条疯狗,没什么不敢咬。”
  沈明野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悲悯的嘲弄,“但你猜猜,为了护住他,我敢不敢脱下这身军装?敢不敢舍弃‘沈’这个姓氏带来的一切?甚至敢不敢把这条命,豁出去?”
  周砚白脸上疯狂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龟裂,剥落。
  他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明野。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疯狂,比他自己的更纯粹,更彻底!那是一种为了守护,可以焚毁一切的意志!
  沈明野不再看他。
  仿佛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已经彻底沦为一片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废墟。
  他利落地转身,军靴踏过枯枝碎石,步伐沉稳、坚定地走了。
  冷风卷起他军装的衣摆,猎猎作响,那挺拔如孤峰般的背影在昏沉的天幕下,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决绝地刺向未知的风暴中心。
  他终于明白了苏郁那个傻气又固执的“分开”背后,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惊涛骇浪。
  他的小兔子,想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独自扛起保护他的重担。
  天真得让他心疼,好气又好笑。
  如果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住周全,如果连这点破釜沉舟、直面风暴的担当和勇气都没有,他沈明野,还配谈什么保家卫国?!还配穿这身军装?!
  他脚下的步伐,陡然加快,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绝。
  第48章 沈妈妈回国
  退役申请书的纸张很薄,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