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也许人生的容错率很大很大,可对于胡鹭来说,错误的存在就是一场不可原谅,他无法忘记父母失望的眼神,也不敢回忆曾经种种狼狈的境况。
  冒着孜然香的烤串滋滋流油,满头大汗地老板带着被烟熏黑的袖套,将重重两把牛肉串放进胡鹭面前的小铁盘中。牛肉串堆得像座小山包,胡鹭咽了口口水,摸摸自己负债累累还未鼓起来的钱包,眼一闭牙一咬抓起两串就开撸。
  杨陶给自己点了一打啤酒,掰开一瓶递给胡鹭,自己则仰头咕噜噜灌下半瓶,满足地长叹一声,也拿起两串牛肉开吃。
  他的双唇是柔嫩的粉色,保养得很好,吃完肉串油亮亮的,也看不见唇纹。
  胡鹭悄悄看着,觉得杨陶不像杨桃,他看起来比水蜜桃还柔软。
  但谁能告诉他,香香软软的水蜜桃为什么会两口干掉一瓶雪花大啤酒?他不需要喘气吗,怎么一低头一抬头就开了瓶新啤酒?
  杨陶喝得高兴,朝胡鹭招招手。酒精快速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杨陶流里流气地把胡鹭拉到身边,大胆地摸了摸胡鹭的胳膊:“哇塞你练得真好,这是炒糖沙炒出来的吗?”
  胡鹭点点头,嘴里还塞着肉,含糊地回答:“是啊,每天抡锅铲炒糖……很快就练出来了。”
  杨陶眼睛亮晶晶,“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特别像一个男明星,一个香港武打片演员。”
  “是吗?”胡鹭摇摇头,“没有人说过。”
  “但是你比那个明星还要再帅一点~”杨陶又喝了半瓶啤酒,脸颊微红。
  “那个,你不会醉吗,喝这么快?”
  杨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刹住车,尴尬地将酒瓶放回桌上,捂着自己的脸往胡鹭身上倒:“其实我不会喝酒,一喝就醉,现在已经醉了。”
  “你你你你你——”胡鹭浑身僵硬,身体绷得笔直,动也不敢动地任由杨陶靠着自己大臂,只拘谨地说,“你没事吧,真的醉了吗?”
  “骗你的。”杨陶吐吐舌头,“我是山东的,懂不懂千杯不倒的含金量?啤酒当水喝着长大的。”
  “山东?那离这里很远啊。”胡鹭忽略了杨陶的戏精表演,“怎么会来这里。”
  “上学呀,大学在这里。”
  胡鹭震惊,猛地站直身体,回头看着杨陶:“你十八了吗?”
  杨陶微微皱眉:“上大学又不是只有十八岁才能上,我都二十二了,马上都要毕业了。”
  “那就好那就好!”胡鹭拍了拍胸口,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犯错误。
  杨陶无语地抿着嘴,转头继续喝酒撸串。
  跟胡鹭的交流简直太过单纯,丝毫没有暧昧之情。
  哦,不对。
  他有,胡鹭没有。
  大排档门外也是一排排的桌椅,凌晨吃饭的人零零散散,喝酒的倒是多,坐在门口吹着晚风大声嚷嚷。
  杨陶来时就是看到门外有一群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在喝酒划拳,才坚定地拉着胡鹭进了店里,虽然空调不给力,但店里总归安静些。
  此时门外喝酒的一群男人,正打着饱嗝,踉踉跄跄地推开店门,一屁股靠在杨陶和胡鹭的桌边,张口大喊:“人呢?给我哥们结账啊、嗝呃——”
  桌子被男人靠得猛一抖,杨陶支在桌面的胳膊也跟着一抖,整个人险些栽进烤串堆里。
  酒气弥漫、烟臭味紧跟着也飘散开来,杨陶立马就不高兴了,铁签子一甩、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第3章 脆弱的小心脏
  “有病?”杨陶想一掌推开面前的男人,但又嫌弃他上半身的汗渍,只紧皱着眉骂,“那么大地方不站,往我们这来干嘛?”
  男人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虚浮,带着身体转了个圈,抬手指着杨陶,还没说话先打出一道酒嗝。
  他眯着小眼睛,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打完嗝本想跟杨陶对骂,但上下打量两遍杨陶,却贼笑起来:“哎嘿,你这、这小脸蛋长得还、还……还怪漂亮!怎么自己来喝、喝酒啊?要不要哥哥,陪、陪你?”
  “结账去前台,不要打扰我们吃饭。”胡鹭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推开男人节节逼近的身体,挡住他看向杨陶的视线。
  “嘿呀你!”男人不满地犟着脖子,但他那对眯眯眼又打量了两下胡鹭,忽然大声笑着嚷嚷起来,“哎?这不老、老、老胡家儿子吗!听说你那个、公司啊,你那个公司不行了啊?”
  胡鹭一怔:“你谁?”
  “不认得我?”男人摸着自己吃撑得浑圆的肚子,带着满身酒气烟臭就往胡鹭身上靠,抬起胳膊搭在胡鹭肩膀上,拍拍自己的肚子,“你爸和我,老同学!你们一家子还在做糖?那年不、不是说,你开了个什么公司、养小明星,怎么、没、没养好啊,怎么回来了?”
  “你和我爸认识关我什么事?”胡鹭冷着脸,拽掉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我们家做不做糖又关你什么事?”
  “我关心、关关心你,没那个意思,叔叔不会说、说话,别往心里去。”男人又一屁股坐到胡鹭对面的沙发上躺下,在撑着自己庞大的身体坐起来,借着酒气念叨,“我就看,你、你爸也不容易,现在经济不好,赚不到几个钱,你要是、困难,找叔!”
  他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叔借你钱!咱再去创业,再拼他个几年!”
  “你喝醉了。”胡鹭转过身,抓起手机,拉着靠在沙发边看戏的杨陶离开,随手在前台甩了几百块钱就大步跑出门外。
  “哎哎哎!没找钱呢!”杨陶一路望着前台上的几张大红票,心里都在滴血,他急忙拉住胡鹭,“干什么呀,你等会,我回去把零钱拿回来。”
  “不要了。”胡鹭低着头。他重新戴上了口罩,表情被挡住,只能看见一双在夜色中黯淡的眼眸。
  杨陶眨眨眼,小步往后退:“你怎么了?刚刚那个男的发酒疯,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胡鹭面不改色的撒谎。
  如果说父母的失望令他压力山大,那身旁亲朋好友的讽刺更令他无地自容。
  自从他回家,以往那些巴巴过来找他,想让他把自己家儿子女儿也捧成明星的亲戚,一改往日的热情,要么就当做从没见过,要么就跑来买包红糖块再顺口讥讽几句。
  他从前也心软,签了两个亲戚家的孩子,一男一女,公司倒闭后两人也都回了家。或许是明星梦的破碎让他们心里不舒服,回家后和家里人说了不少,那两个亲戚便上门要了‘青春损失费’,说是替孩子主持公道。
  胡鹭不知道有什么公道好主持,就算是公司破产倒闭的前一天,他也没有少了艺人员工一口饭,能拉的资源他都尽量去拉,按月发的工资他也一分不少。
  若是要主持公道,他也想要一份‘青春损失费’,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少年志气。
  但没有,父母为了息事宁人,给亲戚塞了两份红包就送走了他们。父母转过头来看着胡鹭,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继续穿串买糖。
  胡鹭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闷头炒糖沙。
  这段时间来买雪球番茄的人多,胡鹭基本一到店里就开始热锅炒糖,因为这雪球番茄不能久放、放久了糖衣容易化,所以上一锅快卖完时他才开始炒下一锅,从不多炒。
  炒糖时,一切喧嚣都离他远去。
  只需要将糖块搅成糖浆再炒成糖沙,在这一过程中,糖沙摩擦时的沙沙声,在他耳中竟听出几分平静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回家后努力干活赚钱,一切就能好起来,可世界似乎没有这样的运行方式。父母大手一挥把店留给了他,他虽然分外努力,但店里却愈发冷清。
  他喜欢杨陶,杨陶却又再不来光顾。
  今天天大的幸运落在他头上,让他可以和杨陶一起手牵手走在凌晨大街上。按电视剧的发展,这应该是他们爱情的萌芽迸发的一晚,但不知道从来窜出来的新亲戚,又毁了今晚的时光。
  胡鹭十分落寞,他在心里咬着被角哭唧唧,脸上却还死死绷着,不好意思让杨陶看出来自己已经碎成渣渣的小心脏。
  “你在这等等我。”杨陶说着,匆匆跑回大排档里。
  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收营台上,问正数钱的老板:“找了多少钱?”
  老板抬头撇了眼杨陶:“还找钱,你们这都没给够,我寻思遇上吃霸王餐的了。”
  “啊?没够啊?”杨陶的气焰瞬间消了一半,他急忙掏出手机,“还差多少,我来付。”
  “差58。”
  余额还剩五块八毛,杨陶默默关掉微信,点开支付宝:“过去了。”
  “支付宝到账五十八元——”
  “剩下的不打包了?”老板指了指他们没吃完的烤串。
  “打啊当然打!”
  “塑料袋不收钱,盒子一个一块。”
  “拿塑料袋装,谢谢。”杨陶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