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杀什么杀,谁不是爷娘养的,不是被官爷逼得走投无路,岂会落草为寇!
  谈到熟悉的官吏,饱受其盘剥奴役的村民眼中闪过点点气愤和无尽的敌意。
  李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能读会写,平日来催税的小吏高看他一眼,故被推举为村正。
  可惜啊,读书还没读明白的老秀才哪里说得过一帮口无遮拦的庄稼汉。
  费明秋和商远在村民的紧密包围下走进李隐家堂屋的时候,仍然有些无措。
  是因为古代的农人就这么好客?还是帝俊的太史笔的问题?
  李隐抬手示意他们坐,从摇摇欲坠的书架上拿下一套茶碗,桑叶茶好么?家里没有盐了。
  唐人吃的茶像是玩家们排队买的奶茶,茶里添奇奇怪怪的料,而且是咸口味的。
  费明秋想起一些误入幻境吃了里面的东西就再也回不了家的江湖传说,谨慎地说:不了。
  商远同样有所顾虑,配合地说:嗯。我们俩不爱喝茶。
  李隐咦了一声:难道你二人真是与世隔绝的汉人么?说话做事怪模怪样。
  琴娘嗔道:知道你有怨气,明日再赶他们走罢,两个时辰后天就亮了。
  村民很捧场,大笑着称是,劝自家村正行一次好事、留外人一宿。
  数十人持刀带棒把堂屋里外挤得水泄不通,李隐的小女儿做噩梦吓醒了,伏在琴娘的膝头边抹眼泪边好奇地问费明秋戴在手腕上的小方块是什么宝贝。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这、这怎么解释?
  说是绑定心脏和大脑的刑具吗?虽然是真话,但会被当做神经病吧。
  费明秋为难地咳嗽两声,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碰到了商远的机械指骨
  滚烫的温度兀地顺着手指抵达迟钝的大脑。
  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不用神通呢?又被谁抢先使用【一念百应】控制了思维吗?
  茶碗哐啷坠地,骨碌碌转至脚边。
  费明秋下意识沿着声音瞥了一眼,看见褐色的茶碗里有密密麻麻布满瞳孔的眼珠。
  他毛骨悚然地跳起来,大喊道:商远!
  令他丧失语言能力的一幕出现了。
  村民们正在模仿他的动作,男女老少一齐蹦跳,朝右侧喊道:商远!
  而他的商远长着老虎的脑袋,胸膛左侧不知被什么打穿了,露出一颗复杂精细的机械心脏。
  这都是什么啊。
  费明秋屈指敲额头,试图把自己唤醒。
  李隐、琴娘、以及他们夫妇的儿女,立即一同屈指敲额头,试图摆脱不存在的困倦和晕眩。
  真正睡眠不足困得十指发麻的人是费明秋。
  费明秋咬了两下指关节,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忍住了说出来会被直接屏蔽的脏话。
  他见到的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一定是太史笔带来的幻觉,一定是。
  尽管这么想,当他捕捉到商远金绿色的虎睛里的杀气,还是短暂地失神。
  在实验室里他曾以身饲虎救过商远的狗命,区区商远怎么敢这样对他本该如此想。
  可他放弃了居高临下的挟恩图报,被某种、某种低级的情绪绊住了双脚。
  他仓皇地推开拦路的村民跳窗而出,听见许多脑袋撞到墙的闷响,也闻见甜腻的可可香。
  来不及了。
  近处远处,一间间破农舍亮起烛光。
  闯进村正后院啃食腐烂的尸体的家猪恶意地打了个饱嗝,黄狗和老牛在旁边焦急地打转。
  这个村子没有活人,穿着人皮热情招待他们的是村民之前豢养的家畜和趁手的各种农具。
  这不荒诞,也不离奇。
  毕竟唐传奇就是这么写的。
  费明秋被商远掐着脖子拎起来。
  除非站在高处,他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俯视对方。兵荒马乱,生死一线。
  还好。他不是第一次见商远的老虎,连那头傻乎乎蹲在昆仑山的开明兽也见过不下五回了。
  费明秋在心底把商远全家骂了一遍既然已知商远无父无母然后伸手摸老虎的耳朵。
  毛绒绒的,又软又蓬松。
  像懒洋洋下楼系熊猫围裙给他做饭的某人。前提是不要主动断药被动犯病。
  他蓦地被银红色的机械手掐得视线模糊,你说过,不杀我骗、子。
  另一头家猪四脚并用奋力甩去身上皱巴巴长尸斑的人皮,扑过来咬费明秋的脚腕。
  费明秋清楚地听见猪的喘气声,一阵脚软,有一瞬间恶心得发誓下辈子不吃猪肉。
  他想,索性被商远掐断脖子吃了也好过死在素不相识的猪的手里
  商远扛着费明秋跳上了屋顶,歪过头嗅他眼角的泪,有几次又收紧手臂埋首咬他的肩颈。
  各位,这不是正常人的犬牙,是虎牙。
  真正的虎牙。
  一口一个小朋友的那种。
  费明秋能屈能伸,立刻收回誓言,希望不止是素不相识的猪,最好也不要被老相识商远杀了。
  谁想和商远谈恋爱谁傻逼。
  靠。
  作者有话说:
  【21.35已补完】回家办事,更新迟了,一会儿再补一点点。
  第83章 太史笔(下)
  老虎湿漉漉的鼻子最先碰到他的面颊。
  呼出的热气亲昵而残忍。
  生死关头,面子和尊严无关紧要,费明秋迅速接过傻逼的标签给自己戴上,双手抓着商远的手指往外掰,企图摆脱金属的桎梏。他觉得他快要死了,被商远单手掐紧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以他的腕力,如何比得过诞生于军舰实验室的人形武器。
  到嘴的食物频繁的小动作反而激发了商远潜藏在心底的施虐欲。
  草。商远这混蛋真下死手了。
  有病一定要记得吃药啊,随随便便断了药是想怎么样呜!
  这绝不是简单的幻觉。
  费明秋大脑缺氧喘不上气,眼睛一点点失去焦距,双手无力地垂下来,脚尖悬空放弃了挣扎。
  失去理智的商远就像一座一座对外完全封闭的α防线。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哈哈。
  但请恕他死之前想不到更恰当的了。
  母亲被刺杀后,他曾随父亲远远地观摩过一次远征军第二军团的演习。
  吸收所有光与热的α防线,庞大而冷漠,血腥又暴力,神出鬼没地漂浮在漆黑的宇宙里。
  服役于α防线的人每三个月就要全部换一遍,没有正常人受得了那个。父亲告诉他。
  他有时候发痴,心想商远说不定就是为了填补α防线之类的军事堡垒的研发缺陷才诞生的。
  一个超越理智与情感支配的人,一个举目无亲的人,最危险最可怜,也最最强大。
  可是耗时百年研发的军用武器,怎么会被丢进法院当工程师,又怎么会没有搜救队来找他?
  费明秋不禁暗叹霉运果然是会传染的。
  意识逐渐散溢,他的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忽然咬破舌尖,屈起左膝狠狠地踹了商远一脚。
  庞然威风的虎头往后避让,虎睛闪烁火光,商远像拎着羽毛似的把他抛向地面。
  抛出一道软绵绵的弧线。
  村子的陶瓦年久失修,费明秋扒拉着屋檐滚了几圈,摇摇晃晃爬起来边咳嗽边呼吸空气。
  粉状的瓦片接二连三地坠落,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徒留光秃秃的辐条和横梁。
  堂屋内的村民还在模仿他的动作,费明秋厌恶地望了一眼就回头看向商远。
  费明秋:你冷静点。咳、咳咳,你敢吃了我,单靠你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出不去。
  他嗓子完全哑了,不断有铁锈味反涌至舌尖,抿唇吞咽以致吞没了更多的分析和讲道理。
  和一个犯病的武器讲道理。
  费明秋抬手用手背揩去下巴上的泪和血污,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
  他当年就该给被锁在笼子里的商远来一记好的。一击致命那种程度的。
  鸡鸭猪狗之徒在底下呜呜嗷嗷地叫唤,货郎惯用的扁担也披着血淋淋的人皮倚阑翘首相望。
  商远不知想到什么,竟停下脚步,金黄色的虎睛一眨不眨地俯瞰跪坐在屋脊陶瓦上的青年。
  费明秋稍稍松了口气,抬眸见商远又抬脚朝自己走来,急得抓瓦片扔他。
  可惜手不听使唤,他越急越心慌,什么也抓不住,反而多了满满一手心的血痕。
  长夜漫漫,不见黎明,长满杂草和枯藤的竹篱笆轰然倒塌。
  从四面的破农舍走出许多面目腐烂的村民,人手一把铁锹或锄头,把村正的小院子围起来。
  商远俯身揪扯费明秋的衣领,银红色的金属指节扣住他的下巴粗鲁地擦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