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父亲额角青筋毕现,隐隐有发怒的征兆,握拳道:正是因为我们得知荣与是新智人,而我已万分后悔年轻时的作为,所以想再生育一个正常的儿子。朱英她常年在外太空寻找上古遗迹,她的思维越来越靠近那些文献里的古人,她一定要自己孕育这个来自洪荒的孩子,而不是交给繁育局的人造子宫。我我亏欠她太多。
  父亲啊,这些话有什么用呢。
  政客只是冷笑,一定要时逡交出一个。
  他们代表的是除时逡之外的十七位政治家的集体意志。这些人大多是各星系总政府的要员。
  费明秋听得入了神,隐隐感到他将被命运枯瘦如柴的手拽入泥潭,一动不敢动。
  母亲从博物馆赶回来,拖着疲惫的身躯送客:这件事,烦请容我与外子再商量一下。
  商量的结果是什么,费明秋很快就知道了。
  母亲不肯失去任何一个孩子,转月学术访问隔壁星系时被对方新招的档案室清洁员刺杀。
  父亲请了丧假为母亲办葬礼,盯着从中央星赶回来的哥哥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哥哥失踪了。
  那些政客及时致电,表示哥哥就在他们手里,非常健康、永远健康,请父亲放心。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和带有报复性质的阴谋。
  父亲重新参与《新人类计划》,谋求更多的权力,希望能确保长子在医生那里的身份。
  他到底被亲情干扰了判断,在政客勾勒的大前提下推断参照组比实验组的待遇要好得多。
  这也是政客们敢联合起来愚弄父亲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说辞很正义:这只是每个新智人都必须承受的终生监禁,除了失去自由并不会受到伤害。他们甚至给时逡留了一个小儿子,一个一旦控制不好足以覆灭文明的畸形人类。
  费明秋不这么想。
  实际上这才是他倒霉的主要原因。
  他被孙珍迁怒揍了一顿,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和矜傲一点点跑出来,诱使他逞英雄扮侦探。
  他买了一张直达中央星的飞船票。
  父亲得知消息后几乎暴怒,隔着人群打量他的眼神像要杀人,但他是最了解父亲的:
  父亲绝不愿意在公众场合暴露丝毫私人情绪,只是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叮嘱他记得回家。
  他想去找哥哥,他以为他是比父亲谨慎得多的年轻人,他又是那么幸运。
  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把一切告诉了哥哥啊,哥哥的失踪恐怕另有玄机。
  然而他连中央星是什么样都没见着。
  昏迷再醒来,一个叫医生的男人从休息室领走了他。
  医生是每个秘密实验室的负责人的代号。
  那艘军舰上有将近两百个沉迷于上级默许的灰色实验的医生。
  从此他就被关在笼子里,整整六十四个月,不见天日。
  负责他的医生是个科学怪胎,对别的小组研究的武器没有兴趣,除了喜欢钻研咖啡,每天兢兢业业琢磨如何充分发挥一个新智人的特殊能力而不会对社会造成负面效果。
  古人说的父债子偿、报应不爽
  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父亲是天生的政治家,如其所愿,听说很快在《新人类计划》内部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医生则在他的心脏里安装了限制器,日复一日地折磨他的神经和心理,从而扩展他的脑细胞活跃度。
  费明秋在地底待了五年,从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小学生长成了一个冷静的疯子。
  计划逃跑的那天,他用助理的白手套擦拭手上的血,傲慢地瞥了一眼医生放在桌上的文件。
  这是最新的申请,医生察觉他不对劲了,焦急地向友人申请手术室摘取他的大脑继续实验。
  [实验体0101即将报废处理该废品存活期间,本实验室严格遵守生物培育准则,并未使其拥有个体意识,不属于人类,符合人道销毁标准恳请q先生批准。您的老友]
  父亲,父亲啊。
  他的父亲的私人邮箱就在左下角挂着。
  原来那两个中年政客口中的医生便是这五年来监禁他的医生。
  而医生一直知道他是时逡的儿子。
  助手已经死了,费明秋没时间耽搁,直接用医生的账号登录内部系统查找哥哥的信息。
  他曾怀疑过、为什么他的编号是时a0101,难道哥哥不在
  屏幕上是刺眼的空白。
  费明秋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哪怕活着离开这里,他想他也绝对没办法把这种真相告诉父亲。
  他不会再见父亲了,他的存在会摧毁父亲所剩无多的生命。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他比父亲还要固执,还要自作聪明,还不肯承认判断失误。
  费明秋在助手的尸体上翻找钥匙,拿走了制服、压缩饼干和一份紧急通行证。
  上一次离开实验室还是五年前,当时强行记住的物件和地标都变换了位置,于是他如期闯进另一个人间地狱。
  密闭的空间充斥着血腥味,排布于天花板的水管里不时有东西窸窸窣窣爬过。
  湿冷的水汽黏住了费明秋的手指,他甩了甩被机械门震得发酸的手,迅速捕捉到密室唯一的光源。
  写着待处理字样的荧光封条贴满金属笼子的缝隙。封条皱巴巴的,有些沾了血迹,如同镇压恶鬼的黄符。
  笼子里有个和他一样倒霉的实验品。
  费明秋撕下两张叠在一起的封条用于照明,手腕突然被什么轻轻抓住。
  银色的机械指骨生疏地抚摸他的手背和掌心。
  生锈的金属关节在封条的衬托下流动着幽冷的光泽。
  第62章 雁度秋色远
  费明秋眉心一跳,沿着粘连焦黑的血肉的机械臂向黑暗中寻觅,忽而望见那双金色的虎睛。
  他太久没见过除他以外的活物了,观察反应的医生和助手不能算是活人。
  他的心理在长年累月的训练和考验里变得不那么正常,但就年纪来说还是一个少年。
  你、还、活着吗?他费力地捕捉词语。
  与世隔绝数年,社交能力退化得厉害,除了从助手那里学来的脏话,他一时无话可讲。
  笼子里的东西抓着费明秋的手腕,呼吸相当微弱:
  费明秋松了口气。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占领了他的灵魂。他觉得笼子里关的是他的情人。
  哈哈,真变成一个神经病了。
  他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满手鲜血,满脑子逃生,却对陌生的同类心生怜悯。
  瘦成竹竿的少年蹙着眉一言不发撕去所有荧光封条,把它们揉成一团用于照明。
  太黑了。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却依然只能看见对方又长又软的黑发和小半个下巴。
  这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呢。
  费明秋蓦地想起老师在心理健康课上分析青少年之间朦胧的好感。他那时年纪尚小,跟着同学大笑;如今则是一个跌跌撞撞迈进十六岁的异类,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不由应声起立。
  朦胧的好感。
  他竟然觉得笼子里的家伙漂亮又柔弱,不禁勾起嘴角笑,踢了一脚笼子,问:
  喂,你、想、出来吗?
  没有听见答复,他很有耐心,左手托着医生的紧急通行证像转笔一样转了两圈。
  这玩意说是通行证,实际上是一张附带身份信息的卡片型万能金属钥匙。既然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拿到手,那么医生必有后招,说不定这里就是医生申请用来处理他的方案二的地点。
  思至此,他立刻和他的漂亮女朋友站到同一条船上,单手翻折通行证划开感应锁。
  然后费明秋就被受难落魄的猎人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他下意识用手肘抵挡破空而来的袭击。
  奄奄一息的混蛋见到什么吃什么,干净利落地屈膝压住他的双腿,对准他的腹部揍了一拳。
  草。
  费明秋每天靠营养剂维持基本生命,挨下这一拳,眼冒金星、胃疼得厉害,整个人蜷缩起来。
  那怪物毫无理智可言,抬起他的下巴冷漠地看了一眼,把人抱在怀里捉住手腕就咬。
  他会被生吞活剥!
  费明秋第一次真正体验到恐惧的滋味,精神恍惚,甚至忘记了使用能力控制对方的思维。
  当然,他这么狼狈,不排除医生在当日的营养剂里添加了抑制细胞活性的药物的可能。
  总之呢,六年后费明秋坐在木条凳上回忆这一幕,最先记起来的是
  他当时好像比商远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