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谢昶被人扯开,身上衣袍被扯的发皱。他气的心口不平,只是失望的瞧了谢琅一眼:“也罢!你好自为之,与你那亲弟一般,我自是不管你们死活!”
  他冷冷拂袖,再不看身旁众人,连带着迎而来的萧悯也视作空气。谢家大郎如此没有缘由的发火,惊了一众翰林学士,谢二被兄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了,面上难堪,却噤声不语。
  萧悯缓缓走过来,对余人道:“诸公安好。”众人知晓这萧少保近来风头正盛,自是客客气气的回了。眼见雨幕渐小,现下不走,却又不知该等到何时,几个翰林学士便相携离去,留下谢二和萧悯站在这屋檐下。
  萧悯扫了扫自己衣袖上沾着的雨水,平静道:“行均兄今日怎会如此失仪?”
  “谢府私库之事已被谢昶发觉了,你为何偏在此时急于求成?萧悯,你究竟想做什么?”声音带着哑意。
  萧少保无声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谢琅莹润的耳垂挂着雨滴,面容俊秀冷冽的谢二子眼中带了些伤:“你竟敢在大殿上公然对付玄衣相,你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心生报复,你我八条命都不够跟他斗,你知不知道十年前他杀了许相家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心思狠毒睚眦必报......”
  “我知道。”萧悯打断了他,伸手替谢琅擦了擦面上的雨水。被这么一打断,谢琅难堪的避过了他的手,这么自然亲切的举动于他而言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但萧悯却握住了他的下颌,固执的要将他面上的雨水都擦净。
  他说:“第一回在翰林院见到你,你就是穿着红袍,行均兄,你当配更好的。”
  “谢琅,但愿你还记得,是你邀我先入的险境。我将自己的前程压在你身上,陪你做这些事,是因为这个世上痴人无数,能找到一件值得去做的事,于我而言很有意义,你明白吗?”
  若不是瞧见他衣带上系着的香囊,谢琅险些真以为自己听进去了这话,“你娶陈家女儿,却又是为了什么?掣肘玄衣相?”
  “是。”他回答的干脆,“你出身高门,不愿娶庶女,只得我来娶。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这还是当初你我一起议出来的。”
  “当初是当初,现下是现下。”
  “……你以为我动了情?”萧悯眼中带着些探寻的光,像是嘲讽。
  谢琅噤声不语了,以他心性孤傲,问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宁愿吞在肚子里让他发臭腐烂。
  谢二掐了一把隐在红袍中的手:“你从未跟我说过,你要引越人进北齐。”
  萧悯看了他一眼,凉薄地回了一句:“你也从未跟我说过,大理寺卿王公是你杀的。”
  心陡然一凉,两人之间的气氛瞬时剑拔弩张。
  萧悯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为你设计,将李家人算到圈套里,想必当初在三生坊,玄衣相就已经将你和范仲南的关系尽数牵出来了。我为你争得先机,你却摆在那儿不用,若是早些狠下心,也不至于让范仲南落到陈翛手里,更不至于让那个老贼放出范仲南诱你我动手。”
  事已至此,谢琅终于收回了自己所有浮动的心思,他抬眸僵硬的扬了扬唇:“你找的那个探子威胁范仲南、诱骗李棣,他人现下在我这里;你向霍公洗的银钱,我俱备有账目,你知道我会如何,萧悯,你不要逼我。”
  他抬头,一滴檐上冷雨恰好落入他眼中,冰凉的砸了进去,让他连皮带骨都透了凉意。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若身败,你逃不了。”谢二冷冷的瞧着萧悯,“自你跟玄衣开始赌,就是将自己推向火坑,你根本赢不了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赢面的事?”
  赢不了吗……倒也未必。
  “我早跟你说过,我是为了你。
  “至于我的生死,随你的便,你要我死,我也活不成。”萧悯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丝毫分量,连一点威胁的语气都没有,就好像只是在同他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谢琅却觉得自己矮了许多,一点一点的萎落在尘埃里,他心中有异,可表面情绪维持的还算是自得。
  萧悯只是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肩膀,那动作纯熟而自然,与方才他安抚陈怀瑜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相同的姿势、相同的神情、相同的安慰话语,就连压眉浅笑的分寸都把握的一丝不差。
  他就静静立在谢二身旁,却又冷不丁的抽回了带着暖意的指腹,一把将谢琅推进毛毛细雨里。
  “若你身死,大业不成,就换我来替你守;若我身死,还望你将我的骨灰埋进你的翰林院,我等着你高坐名堂。”
  城东有个高门谢家,谢家有个穿着红袍的翰林公子。他淋了雨,形容狼狈,一路走过的青石板上承载了他年少揽获的无数恣意。而今他踏上的,却是回不了头的死路。
  路的尽头是刀山业火,路的开端有个青衫少保,竹枝玉人长身立,面上带笑看着他赴往绝境。
  第45章 惊变
  离下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家小子立在陈公府门前,脸色肃穆。隐约听到点声响, 闻声去看,瞧见了要等的人。
  李棣默默走过去,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之事他已知一二。他曾十年在那里长成, 闻听此言, 想必这郦安里没有人比他更焦急的了,可是他分得清事情的厉害干系,越人如此有本事,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举兵进犯,后头必定有人在弄鬼。
  内患不除, 边将无法心安。
  “萧悯不除,郦安难定。”陈翛轻声开口。
  李家小子先是没吭声,原本在他们出了三生坊暗道之后, 玄衣相就能有所动作, 但是因为顾忌到一些东西, 他不想让李棣难做人, 才宽限了些时间, 却不曾想, 这一宽限,竟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李棣瞥见玄衣相眉目间深重的疲惫, 且知他为此事又在朝堂上受了许多责难,他心中微微苦涩,此刻能做的却也只是为他递上一件外袍, 陈翛抬眼看了他半晌,终是没有拒绝。
  当夜亥时,宫门早已下钥,唯余三两个官兵立在宣武门下,边关大难,却也烧不到郦安,三五个武侯浑水摸鱼,偷偷在门后打着叶子牌玩。其中一个喝了些酒,又输了几把牌,醉醺醺的骂人,嗑的瓜子壳朝对方脸上吐。几个人磕磕绊绊打在一起时,却听到前方有人的脚步声。
  当中一个赭衣武侯微眯了眼,摸着自个儿腰刀,不客气的道:“现已亥时,各坊既封,你这老鼠辈当真是个不怕死的,怕不是哪儿来的逃奴浮浪户?可有公验啊?”话罢已经捏着他的衣襟要将他拽过来。
  手还未碰上,人却已吓了个半死。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人面庞又真切的映在他眼前,一点微薄的酒意尽数吓没了:“这......王公?!!”
  不是他酗酒过度上了天,就是这已死绝了的大理寺卿王公闹了鬼。
  一个布衣老者从灰暗的城门处走出来,不止是他,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并隐在夜色里,方才,是他眼花没瞧清。
  余人赶紧涌上来,见到这四人时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玄衣相淡淡的睨着这几个混吃等死的武侯,一句话都没说,李棣从袖中拿出两块半壁鱼符,冷铁一扣,将其合在一处,昭然递到那些武侯面前:“此为公验,可曾瞧清?”
  圣人在朝堂上劈开的鱼符,代表的是两家人的权势分立,如今合在一起,可想而知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这些武侯哪里还敢说话,忙起身拿着梆子,敲了一下皮鼓,宣武门上面的京兵互相看了一眼,宫门缓缓大开。
  那原本该是死绝了的王公,连同玄衣相、金甲将,推着一个尚在轮椅上的半瘫许相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十三道宫门层层开,侍人急步敛衣,挑着八角宫灯匆匆穿行,直至那鱼符递到皇帝跟前,整个金銮殿瞬时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天还未曾大亮,郦安一百零八坊却已纷纷被三百鼓声敲醒。
  成群的兵将分作两批,朝着城东城西两个方向分别而去。
  李家长子亲自领着武侯,由里到外封了城西的三生坊。大冷天的,莺莺燕燕们全部被赶到一块儿,兵卫在三生坊酒窖里翻出了暗道,那狭长的暗道里饲养了野性异鼠,三千冷甲和刺鼻的油料曝光于天下,而那甬道之长,一路通向的,竟是御史大夫谢家。
  众人哗然。
  与此同时,死而复生的大理寺卿王公杀了个回马枪,领着帝旨,在玄衣相的陪同下率兵围住了谢府。谢公府里里外外被包了个遍,连只苍蝇都难逃出。
  天光既亮,谢家大门终于大开。谢定乘一家皆俱衣而出,肃容而立。谢定乘尚在病中,因而气色不好,他冷冷瞧着这一帮人,冷斥道:“陈相,你这是做什么?”
  王公向来是个冷面菩萨,他有话就说,丝毫不顾及会不会伤人:“我等领了帝旨,来缉拿你谢家逆贼。谢公......趁我现下还尊称你一声谢公,劳烦你趁早将人交出来,别误了大家的功夫,也是给你自己留个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