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陈翛默默的看了李棣一眼,“南越异鼠可食人,若你我遇上了异鼠群,两副骨架都不够给这些畜生填肚子的。”
  李棣缓缓的张大了嘴巴,颠着小碎步站到了陈翛身后:“吃人啊,那也太吓人了,陈相大人,看来我得靠你才能走了。”这番做派,就好像刚才那个砸死异鼠的人不是他。
  陈翛觉得自己就不该多话,直接走算了,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阵尴尬,却又不好开口。
  李棣纳闷:“你怎么不走了?”
  陈翛忍了忍:“爪子拿开。”
  李棣放下了搂着他腰的手,讪讪退到他身后,倒是老实的没动静了。
  两人沿着岔道走了半晌,李棣一路做着记号一边辨别方向,时不时还跟陈翛搭个话:“你今日怎么跟萧悯在一块?这人可不简单,在他跟前你还是得小心些。”
  “我已经叫周隶连夜赶到廊州查他的底细了,照着户部的在籍档案看,这人身家清白。”陈翛停顿了一下,“你也知道,谢家大郎是礼部尚书,而今六部权势之间牵扯不清,户部张公又向来是个不管事的,依着谢昶的本事,改了户籍底细不是一件难事。若是萧悯能在他手底下弄鬼,或是他二人有什么牵扯的话,届时局势可非你我二人轻易能掌控的了。”
  终于还是说到这一步了......那些想逃却逃不掉的真相缓缓铺在眼前,他赌那万一的几率,也不过是不想怀疑自己的兄弟。
  李棣垂了垂眼,“谢家是谢家,谢曜是谢曜,我分得清。”
  两人说着说着,一滴冰凉的水滴砸到李棣颈间,他与陈翛几乎是同时停住了脚步,两人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漆黑的甬道后面,一双绿豆大小的红眼睛缓缓亮了起来,而后越来越多,挤在一起,看着人头皮直发麻。李棣不自觉的朝前迈了一步,今日虽未带刀,但杀几个畜生想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百鼠二人对峙,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只个头不大的异鼠晃晃悠悠的身先士卒,吱吱吱的溜出来,就要往陈翛那边跑。李棣抬起脚,定睛视之,欲要一脚踩死,却不想,那只小畜生竟然溜到陈翛脚边上,朝他鞋子上闻了闻味道,眨巴着绿豆眼。
  越来越多的异鼠吱吱叫起来,四散开来,绕着陈翛转悠,似乎因为心情过好而忽视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形饭粮。
  ......这他娘的也行?!这人是天然招野物喜欢吗?家里养了一只乌鸦就算了,还讨这些残暴的南越异鼠的好?
  陈翛踢开脚边上一个肥硕异鼠,将它踢翻了个个儿,那异鼠还挺兴奋,吱哇乱叫,更有一些异鼠开道儿,朝前跑。李棣惊了,是真的惊了:“你别跟我说,你是养这些异鼠的老枭?我不大能受得住......”
  玄衣大人站在一堆肥硕的异鼠中间,阴恻恻的瞧他一眼,吐出三个字:“你说呢?”照他这样子似乎是想吓自己,李家小子内心狂啸,大人,您还正当我是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啊?
  明面上却没露出马脚,李棣将计就计的连连后退几步:“你费劲心思骗我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意欲劫财还是劫色,算了,你直接劫色吧,我穷的就剩那把刀了,那还是我往后要讨媳妇儿的本钱。”
  陈翛深觉一赖更比一赖强,不跟这小子多话,他朝前走去。李棣也不打诨了,上前一步跟上他,兴致高昂:“哎,说真的,这些异鼠怎么对你不凶啊?难不成这些小畜生也看人皮貌美丑?”
  走在前头的陈翛顿了顿,而后淡声道:“可能因为我算是半个越人。”
  李棣脑子空白了一秒,没反应过来这人方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
  齐人和越人是世代的死敌,两国之间唯有一些边陲小镇会通婚,越人在齐人眼中是落后的蛮族,他们吃的是低等的生肉,朝脸上刺青,说话含糊不清,崇拜各种神明,跟那些山野畜生都有诡异的心性相通之处。
  北齐三相之首是半个越人......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想必陈翛比他更清楚,可他却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说出来了。
  听着后面的人没了声音,陈翛的心微微往下沉了沉。其实他一开始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他有那么多的难言旧事,有些事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更不要说让一个尚未长成的人来替他承担。
  其实早些说出来也好,就当他那番话真是个玩笑,当做是一时昏头说出的妄言。
  如此,也好。
  陈翛垂目,却听后面的人淡淡一笑:“那你阿娘应当长的很好看,越人女子肤净白皙,你算是得了个便宜。”
  玄衣相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他一眼,李棣歪着头,一双眼睛在火折子的弱光下亮亮的:“我从未跟你说过吗?三相之首、玉面檀郎,长的是真的好看,特别好看的那种好看。”
  陈翛微微转过脸,一把年纪了还被小辈这样调侃,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肃声道:“你如今言辞孟浪,想来是跟朱家小子学的好。”刚说这话,便自己崴了脚。李棣要来扶,他却死要面子,矜贵的提着拖在地上的裙子,仰着颈子朝前走,一步一趔趄,十分艰难。
  两人说话间已经跟着这些吱吱哇哇的异鼠穿过了不少交错的甬道,隐约间,黑漆漆的远处有了微弱的光亮。
  李棣赶紧合上合盖,灭了火折子,他侧身贴在石壁上。陈翛亦是随着李棣一起,压着自己的呼吸声,静观其变。暗道四壁散着粘稠的的黑色油桶,味道十分刺鼻,隐约混了点炮仗的星火气味,他无声地以指尖擦了一点那些油渍,凑到鼻尖去闻,皱紧了眉。
  那亮光的来源是甬道尽头的宽阔储室,一个布衣男子手上执着一个火折子。李棣与陈翛对视一眼,缓缓向前移了一步,看见了那储室的全貌。
  不是成箱的银钱,也不是什么血案陈尸。入眼所见的,是卷刃铁甲、刀剑斧钺,一层层的累在一起,抛着寒气森森的光。
  这是在养私兵,打私铁,按着这储量,可以想见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储着这私甲的老枭贼,当真是起了谋逆的心,是要反了。
  李棣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一想到这些死物吃了多少百姓的无辜生命,他就觉得身上血液都在倒流,边将与生民都是一个王朝的可以随便抛弃、供君臣任意博弈的草芥。
  若说这一幕让他心凉和愤怒的话,那么接下来他的反应可能是他这十余年来第一次心脏骤停的一回,所有的神智都在那一瞬间尽数全无,寒毛尽起。
  站在私甲跟前,举着火折子的布衣男子微微侧过一张脸,他扭动了墙壁上的某处机关,一堵石墙升起,那布衣人吹灭了火折子,走进了另一个暗道,看样子,是要折返。
  光线虽不清楚,但是李棣确确实实、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人的脸,一张他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脸。
  谢三子谢曜。
  第42章 骗术
  仁宜坊的小巷子格外清雅宁静, 霍弦思正坐在庭院中分拣绣线,如今天渐渐寒了, 她又是一个女儿家,不能靠其他办法赚银子,只能做这种女工来减轻谢曜的负担。
  一阵风来, 将虬木旁的木门吹的吱呀响, 她起身去关门,却不想刚走到门边上就瞧见了一个人。
  霍弦思微愣:“李公子?”
  站在屋门口的正是李棣,不过那个年轻人脸色不大好,眉目间带着一股浓郁的阴沉和烦躁。霍弦思自知与他并不相熟,他今日来拜访, 想必也只是为了谢曜。于是侧身让了门,温声道:“谢小公子这几日并不在仁宜坊,李公子若要寻他, 该去谢府, 这几日谢御史的身体不大好, 他回家了。”
  李棣没有说话, 只淡淡应了一声, 将手上的竹叶青挂在了虬枝上, 说了一句好,转身就要离去。霍弦思不知怎么下意识心头一跳, 喊住了他:“李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壁州那边?”
  “壁州那边暂且无恙, 常将军虽有一月未报信回京,但一切都安好。”李棣声音发涩,霍弦思微微放下了悬着的心,她刚要说什么,却见谢曜正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天气转了寒,但谢曜却仍汗津津的一身,手中提着一包卤牛肉,一看到李棣站在屋前,扬起了眉:“你今儿怎么想着来看我?哟,还带着酒呢,那咱进去吧,有一阵子没见你,还怪想的。”他凑上前来,推推搡搡拥着李棣进了屋子。
  室内简朴,却已摆了两张床具,还有一些廉价的红囍字,看样子,霍家姑娘已成了他名义上的妻了。也好,这么多年想着的事终于成了。
  谢三替李棣斟了一杯酒,原先风风火火的少年倒真的一朝成熟了许多,将近一月未见,他冒了些胡渣。李棣看了一眼在内室忙活的霍弦思,淡淡的笑了:“也算是如愿了。”
  谢曜夹了一口卤肉,半笑道:“她能得个安稳,我怎么都行,只不过她现在心里对我只有感念,但我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的。还是那句话,时日总是够多的,总归有一天我能让她瞧见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