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借着深秋的名义,万物正是繁茂时,请大家伙去宴山围猎。文人的脑袋里大抵都是酸水吱吱流,谁也想不到他们为了风月事究竟能想出什么新奇点子。
  其实他这太子少保也不是什么好官,但因为太子这次会来,众官对太子的兴趣远比围猎大。太子自小养在皇后膝下,十来岁因为体弱移到了东宫,孤零零的长大,性子也有些古怪。虽是太子,但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甚至有人说太子貌丑,生了两个鼻子三只眼。因而这次围猎,于当朝很多官员来说算是第一回瞧见。
  李棣原本准备邀谢曜一起去的,但是自从上次抢亲一事后,谢定乘被迫得知陈翛成了小儿子的“干爹”后,气的险些厥过去,当然,他也没真的厥过去,只是关了谢三回家的大门,任由这不成器的儿子在外胡混。
  谢三当日陪着霍弦思回家,但是霍府大门紧闭,他们等了半天也就等到一个丫鬟,冷淡的说人既已嫁出,那死生也不归霍家管了。
  陈翛帮着抢亲虽是出于好心,却无形之中也带来了祸事。霍家庶女成了天大的笑话,当初被人争着抢着当个宝,现在却跟块裹脚布般谁都不要。
  谢三也是有骨气,拿着自己的体己给霍弦思在仁宜坊租了一间小宅院,名义上与霍家小姐讲了亲,但是每晚都去德兴坊住,从不僭越。谢二有时会偷偷给弟弟塞钱,但谢三没要。他在壁州靠着军功挣了一个校尉的名声,但回了朝皇帝只给了他一个虞侯的名号,维持仁宜坊的租金十分困难。不可一世的谢三解剑卸甲,不顾旁人笑话,在郦安的各坊间给人运货,凭一身力气挣苦钱。
  李棣没和旁人一样劝他,越是在这种关头,他越能理解谢三的想法,他想给自己争一口气没什么可笑话的。
  因为谢家出了这档子笑话,这次秋猎宴宾,谢老爷和谢昶都没来,但是顾忌做人不能太狂的道理,总得有人去才像话,于是谢二替谢家接了帖。
  上次来过宴江亭,路是真远,年轻人多颠两下也没什么,就是可怜一些老官,骨头都颠散架了,下了马车掏了帕子擦脸都能擦掉一层褶子皮。
  因为帖子上写的是秋猎,李棣自然而然的穿了一身胡装,结果一下马车掉在一堆白衣飘飘的公子哥堆里时,突兀至极。
  摆宴的主子远远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触及李棣时温和的笑了笑,他朝周围的人作揖,朝着李棣这边走来了。
  “李公子,我原以为你不成此行,没想到,竟等到了。”萧悯一身青衫,衣摆处落着竹枝,看来是个喜竹的文人,说话也客气。
  李棣客气回去:“啊,是吗,我为什么不来呢?”话说的其实跟他自个儿以为的“客气”程度不大一样。
  太子少保垂目,极其愉悦的笑了笑,如沐春风。他睨了一眼一遍枯黄的宴山,笑道:“深秋肃杀之气重,大虫们不大肯出来,我怕李公子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到时候猎不到新奇的未免搅了公子的兴致。”
  李棣扬唇,低头一笑:“ 不会啊,肯定能猎到一个大的。”
  萧悯较他个子稍矮些,但气韵稳重,一双眼睛生的温柔到了骨子里,鼻尖有一颗朱色的痣,许是胎记,一笑起来那颗痣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
  闻言他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等就端看李公子风姿了。”
  第36章 射杀
  北齐重文轻武, 因而这些世家公子大多都是当文臣养的,有的连弓都没拉过, 更不说一把脆骨头的的老臣了。猎场设在宴山里头,摆在外头的弓箭骑具被晾在一旁,也没人动, 看来重头戏还是秋猎前的诗文会友。
  缠着木滕的宽案旁边围了一大群的白衣锦袍, 正中间的一人一身云纹青衫,此刻正揭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读着纸上的字,他瞧的认真,一时连旁边站了人都不知道。
  萧悯笑了:“行均兄, 在看什么呢?”谢琅痴痴回神,瞧见面前的人,自觉方才失礼, 便放下了那张纸,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无甚, 只是瞧见这首词, 写的不错, 不知出自谁的手?”
  他这厢话一落, 便有几个世家子凑过来了,哂笑道:“你们两个可够了啊, 晓得对方文采飞扬就别这么变着花样的夸了,两位状元郎可得要给我们留些活路。”
  “我向来是在行均兄手下讨活路的,我的字, 轻易难得他的眼,这次倒借着你们的巧,是捡了个便宜。”萧悯低声笑了一声,将那纸不动声色的折起,“再者,凡事讲求一个机缘,若是一时犹疑以何为诗眼,这思路被人先得,诗也就变了味道。”
  谢琅先是愣了一刻,而后压低了音量,似是半笑,“萧少保,我这次可真是要伏个低了。”
  站在一旁的李棣有些意外,“行均”是谢琅的字,方才萧悯这么唤他,看来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只是李棣觉得新鲜的是这谢二不比谢家其他两个儿子,素来性情孤傲,文采出众,跟这世间的人都没什么话讲,之前也遇到过一些持才傲物的读书人,但都关系一般,怎么现在跟这萧少保反倒混的熟络了?
  林子前一阵热闹,原本还算是安静的猎场瞬间喧闹起来,有人以肘推着萧悯,“那小娘子又来了啊?萧少保好福气啊,不过,你可得留着心,小娘子是娇,但你可别被她家哥哥给逮着了。”
  萧悯低声斥了回去,“休说诨话。”
  李棣比着弓,离这些人远,但看戏却一点都不耽误。来的人穿了一身男子胡装,但身量娇小,面上妆容精致,正是之前见过几面的陈怀瑜。
  仔细回想了一番,李棣大概记起了一些事。当初择婿车大行,世家女儿倾城围观状元郎时,他记得这陈家姑娘很直白的跟萧悯表了心意,但是他没看到最后,也不大关心这些事,现在看来,这两人还挺有缘分的,怕不是有什么后续。
  陈怀瑜扬眉朝着萧悯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人群当中的萧悯温和一笑,“看到了。”
  陈家女儿也不知有没有得了帖子,进来的时候都没人勘验,一脸的胭脂都被汗打花了,她一走近,便有人窃窃笑了起来。不过陈怀瑜也没多在意,她自顾自的走到箭筒前,看到李棣时,十分好颜色的冲着他笑了笑。
  李棣看了一眼这姑娘妆面尽花,一时有些讪讪,不知当讲不当讲。陈怀瑜利索的比着弓,直白道:“你就是李宣棠吧,跟我哥哥睡一起的那个人?”
  姑娘,妆可以乱花,话不可以乱讲啊?谁跟你家哥哥睡在一起了!李棣赶忙辩解:“只是同住大理寺而已,并不同寝。”
  “啊......”陈怀瑜拧眉,“不也差不多吗?”她扯完犊子之后从箭筒里拿出十余只箭,行至萧悯面前,眼里完全没有旁的人,“不是秋猎吗?我们一起进林子吧,我不大会拉弓,可能会给你丢脸,你别嫌弃我。”
  萧悯敛目,十分无奈,“陈小姐,这于礼不合。”
  谢二立在一旁,眉尖微妙一蹙,转头去看诗了。
  陈怀瑜半逼迫他:“怎么就于礼不合了?我叫你跟我一起挽弓,又不会害了你,你这么顾忌干什么?”
  无奈之下,萧少保只能将垂长的袖子挽起,接过她手中的弓,行至林前。恰好一只小兔窜过,陈怀瑜催促他动手,萧悯对准着那飞窜的小兔,费力拉弓射了一箭。兔毛也没沾到半分,箭脱了弦,都快偏到宴江去了,惨不忍睹。
  落了笑话,公子哥们逗趣,笑着文状元的窘迫样子。萧悯本人倒是不在意,他将弓箭交回陈怀瑜手中,“技艺不精,见笑了。”
  陈怀瑜没想落他面子,搞成这样她一时间也没法子,眼瞧着旁边立着一个人,她慌忙抓住一个可攀附的:“你,你是小将军,你肯定能射箭,你来教我。”
  被点到的李棣一愣,他睨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敬谢不敏。
  陈怀瑜一直都是被娇宠的,见李棣没顺着自己的意,当即就有些不开心,“你在我哥哥手下做事,叫你给我拉个弓都使唤不动了吗?”大抵这姑娘是觉得自家哥哥的官比天大,一个将军也能给她当下人使唤。
  李棣闻言有些想笑,气倒是不气,想着她是陈翛的妹妹,教就教了吧。他站直了身,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不费力的比在胸前,弦崩无声,一支箭羽破空而出,将一只野獾射的脑骨俱碎,穿到了树干上。下人提上来的时候,箭头恰好射的是眼珠子,十分血腥。
  陈怀瑜兴致极高:“那你教我。”
  李棣一愣,教?怎么教?把着手教吗?他还没想明白,陈怀瑜却已经跃跃欲试的比上了箭羽,一脸雀跃,李棣只好将手往袖中缩了缩,隔着衣服带着她拉起了弓。但这女儿家力道实在是太小,手跟鸡爪似的,拉弓颤颤巍巍,他想引着她的力道吧,她还偏有自己的想法。一箭出去,没射中,比萧悯那个还难看。
  一些世家女子见她跟男子亲亲密密的样子,心中鄙夷之声早就压制不住了,见状更是嗤笑了起来。陈怀瑜落了面子,登时脾气就上来了,“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