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相比于赫赫有名,一句话能叫跨国公司股票跌停的老板乔治,维克托低调的几乎算是查无此人。
  铂金色的宾利停在私人飞机舱门下,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维克托裹紧外套,快步走下舷梯,几乎是跳进车里。他狠狠搓了搓手掌,吐出一口白气。
  “谁能在这种鬼地方呆上一辈子?”他说。
  “这话最好不要在接下来的会面里说出口。”副驾驶转头,是美驻俄外交官的二等秘书,和维克托也算是相识已久,对方语气不轻不重,“总统并不喜欢听这种话。”
  维克托轻嗤了一声:“他喜欢听谁说话?那几个寡头吗?还是他的医生?”
  “他这个时候恐怕也并不想见到他们,但没有办法,他必须听从那几位的安排,毕竟,财政赤字扩大,经济一塌糊涂,他的民众支持率已经降到冰点,胜选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尤里亚基莫夫总统已经不复当年的健壮,上个月他在下飞机时差点摔倒,整整一星期都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
  维克托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打开车窗一条缝隙,点了支烟。
  “私下说,伙计,我真不理解乔治为什么要让你来趟这趟浑水。”
  “他想投资俄罗斯的产业。”维克托耸耸肩,眼看着窗外一栋栋灰色的大楼向后滑过,“他想成为首家被允许在俄境内设立证券衍生品交易柜台的外国基金。他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些什么,为这里,为这片土地,他在这里有许多朋友。”
  “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情怀。”对方平淡道,“他在做空英镑的时候可没有手软,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行为一夜之间穷困潦倒,我看他巴不得世界大乱才好。还有他那些朋友,那些寡头,正在把一切变得更糟糕,我毫不怀疑如果尤里亚基莫夫败选,*他们会被拉到广场上斩首示众。”
  “瞧瞧你这话说的,伙计,别跟我说这些,我们不是政治家,那是你们的工作,我们只想挣钱,明白吗?我们只想要一个窗口,在这里做些交易。”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负责了。从你落地这一刻起,你注定牵涉其中。乔治霍尔既然答应了总统的请求派你过来,你就得给他解决问题,现在撇清关系,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实话告诉你。”维克托吐出一口烟,“我没有想要撇清关系。我跟乔治霍尔不一样,他或许真的有些感情在,但我没有,我之所以揽下这个脏活,是因为过去两年中,宽客基金买了十五亿美元的俄罗斯短期国债(gko),平均期限三个月,利率超过45%,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大赚一笔,但尤里亚基莫夫的民调让我感到绝望,如果财政崩溃,所有的债券都会变成废纸,我们的年化收益率从150%到全面亏损,按照这样的形式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你说我们能不能独善其身?没有可能。”
  “可是......”
  “别再说了,伙计,如果宽客基金亏损十五亿,整个华尔街都会损失惨重,我们必须保证尤里亚基莫夫连任,这也是你想要的结局。我这一趟可是带着任务和钱来的,我要为他找到财政资金。”
  他将烟蒂掷出去,落在街边的垃圾堆上。
  车窗升起,白影如出鞘的匕首,朝着红场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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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意思是,因为担心伊万诺维奇会在竞标中占据先机,所以您刻意延迟了钯的出口。”
  “不是刻意。”亚历山大试图为自己辩解,“只是适时。”
  他目光微移,并不看海莉。
  亚历山大为自己把心思暴露在海莉面前而感到不安和羞耻,这似乎是文化上的差异,这是一个在寒冷中生长、在灰色权力中更迭、凡事都要斟酌、周旋、抗争的国度。寡头们已经习惯暗地里运作一切,把计谋摊开在桌面上讲,就跟在审讯室里被强光照着双眼一样不适。
  而海莉不喜欢兜圈子,她对于寡头之间的博弈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怎么样能够达成所愿。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她来做些什么,她也不会拒绝。
  她淡淡道:“适时地停止发货,适时制造出市场恐慌,适时地把价格推到足够高的位置,再让竞争者在高位上举棋不定,资金吃紧,动摇信心。”
  “这是一种策略。”
  “这种策略的意义不大。”海莉说。
  她的话让俄国人再次恼怒。他从鼻腔中沉出一声短促的呼吸,下巴微微紧绷,竭力压制住愤怒:“你懂什么?”他说,紧盯着年轻的金发交易员,“我简直是在和你浪费时间。”
  他看起来焦躁不安。
  反倒是他的女儿莱伊很平静,她一直坐在位置上,认认真真听他们两个讲话。
  侍从们上前,撤走了桌上的空盘。
  温暖的温度融化了屋檐上的雪水,沿着玻璃一滴一滴淌落,很快连成一串。
  亚历山大到底没有将海莉赶走,他已经从玛琳娜那里获悉对方手里有上亿美金的资金,而且背后还站着全球三大对冲基金之一的esf。
  “伊万诺维奇的资金来自哪里?”海莉完全没有被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打扰,她现在可要比刚入这行的时候老练了许多,她试图将零碎的信息都拼凑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图景,“您有了解过吗?”
  见亚历山大没有回答,她又补充道:“我们之间可以坦诚一些,先生,我在试图帮你。”
  “他控股了一家银行,那家银行里有大概十亿美金左右的存款,可以投入到竞拍中。”
  海莉沉默了几秒。
  “银行可以直接用储蓄存款参与私人企业竞标吗?”
  “在这里可以。”
  “好吧。”海莉点点头,表示认可,“我尊重区域经济差异。那您呢,您有多少筹码?”
  “我所控制的进出口银行规模是伊万诺维奇的银行的两倍。”
  “您知道伊万诺维奇背后有谁吗?”海莉微笑着看着他。
  亚历山大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仅知道他的计划,还知道他向投资方承诺,一旦控制公司,将推动剩余的20%股份尽快转手,好让整笔交易在账面上看起来更有价值。为了阻止他,我只能提前拉高金属价格,增加他们的收购成本。。”
  很好,看来亚历山大阿尔科维奇是个明白人,这让海莉松了一口气。
  “gordon&stein、狮虎基金。”海莉说,“很难说这两者哪个更麻烦,一个是全球第二大投资银行,一个是全球第二大对冲基金,他们不缺钱,先生,你即便把钯的价格拉到一千美金一盎司,他们也乐见其成。在此之前,您没有和外国资本联系过吗?伊万诺维奇应当在早以前就跟狮虎基金产生了联系。”
  “我们此前一直在西伯利亚。”亚历山大说。
  “我明白了。”海莉说。
  她又和亚历山大深入聊了不少,大概搞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并在脑中迅速构建起一幅轮廓清晰的权力地图
  一直以来,阿尔科维奇凭借着在北西伯利亚的稳固根基,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那一带的能源和矿产。从冰封的矿井到通往欧洲的管道,每一条资源线、每一笔出口收益,都在他们的手中流转。在莫斯科,有卢列夫市长这样的靠山坐镇,他得以轻松获得关税和贸易盈余的管理权限,让进出口银行一跃成为全俄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
  他们几乎不需要依赖外资,更无意与西方资本打交道,他们自成体系、倚靠权力更迭迅速上位,并未真正适应全球市场的博弈逻辑。
  而那位伊万诺维奇,作为传统铝业和石油大亨,他其实更加保守,但或许是去年开始清楚自己无法正面对抗阿尔科维奇,因此才主动越界,铤而走险,寻求外部支援。
  至于gordon&stein和狮虎基金,海莉可以保证,以她对这些竞争对手的了解,他们绝对也对两位寡头的斗争不太兴趣。尽管过去十年中已经有无数批评声音指出对冲基金过多干涉地缘政治,但他们本质上只是想利用这中间的漏洞和缝隙来牟利,而非蓄意要和哪一派势力做对。
  要知道,投机这门生意,每一次制度崩裂、体制混乱和管制放松,都会成为其滋生的温床。
  从行为上也能看出来这一点,怀特加西亚有没有帮助伊万诺维奇为他提供贷款,海莉不得而知,但从时间动线上来说,三个月以前,小加西亚先生在玛琳娜的引荐下见到了伊万诺维奇,从莫斯科回来后,他迅速调整gs的大宗商品仓位,应当是早就预见了钯的价格会随着两位寡头的斗争水涨船高。
  海莉接过侍从递来的红茶杯,低声道了声谢谢,然后对亚历山大说:“阿尔科维奇先生,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抵上说的是,你和伊万诺维奇先生拼死拼活斗争,最后反而是第三者赚了大钱。对于gs这样体量的投资银行来说,大可以先拉高钯金价格,等到金价到达顶峰,再反手做空,到时候俄企资金链断裂,还能廉价买入诺里尔斯克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