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哄堂的笑声让赵无棉红了脸。她伸手拿起刚开的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今天家宴缺席是时远的不对,我代替他像姑姑伯伯们道个歉,这一杯敬大家。"
  看着赵无棉将红酒从容的一饮而尽,大家又喧闹起来:"等会儿他要是过来了,让他自罚三杯!"
  主菜开始上桌,赵无棉偷偷看了眼手机,没有秦时远的消息,只有同事们的中秋祝福回信和阿秋发给她几张图片。
  酒店里灯火通明,窗外月色点缀着夜色,包裹住人间一片花好月圆。
  秦家成员说起来不多,但聚在一张桌子前,队伍就庞大了起来。主菜都上的差不多了,大家开始三三两两的聊了起来。
  秦慧一家和秦帆夫妇和赵无棉不是很熟,照顾般的和她聊了几句,就顾不上她了。姑姑和伯母坐的近,赵无棉平日跟他们相处的也不多,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秦父秦母和她离得远,又忙着和其他长辈叙旧。偶尔大家遇到一致的话题,开始一起聊天,可说的都是江心方言,赵无棉也搭不上话,于是只得默默的吃着眼前的菜,却又不好意思转动桌子,只能喝一小口饮料,夹一点点菜,慢吞吞的磨着时间。
  大家正聊的高兴,大伯母忽然看向赵无棉:"小赵啊,我们说江心话,你能不能听懂呀?"
  又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我——能听懂一半。"赵无棉颤了颤睫毛,心虚的说。
  她一句都听不懂。
  "叫时远教你好了,江心话很好学的。"姑姑侧头看着她。
  "好。"赵无棉轻轻点头。
  一屋子人的话题忽然又转向了她:"小赵性格蛮斯文的哦。"
  "时远也不怎么爱说话,他俩性子还挺像。"
  秦慧四岁的小儿子围着餐桌跑来跑去,又冲到了秦母怀中。
  "哦呦,小祖宗你消停点好啦!"秦母接住小男孩,又扬起眉看向赵无棉:"小赵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秦父也放下了刚夹起的菜:"我们长辈不好催,今天就问一下,明年能不能让我们抱个孙子啊?"
  赵无棉又红了脸,秦时远暂时不想要,她也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我们俩再看吧。"
  "哦呦,这可不是再看的事,时远都多大了,小赵是年轻些,但也快三十了。孩子还是早点要比较好……"
  "哎呀妈妈,这个是要看跟小孩子的缘分的……"秦帆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后面又跟了句江心话,赵无棉也没听懂。
  酒宴上的话题总是峰回路转,不一会儿,大家就把重心从赵无棉身上转到了别处。
  秦时远仍然没有给她发一句消息,看来今晚的家宴是等不到他了。
  赵无棉率先给他发了一句:"你那边结束了没?还能来吗?"
  直到晚宴结束,也没能等来秦时远的回信。
  一顿中秋团圆饭吃完,在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前,大家陆续起身,端起酒杯敬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再一一告别。
  出了酒店,大家都感到一些凉意,纷纷拉起了外套的扣子和拉链,赵无棉抱起双臂,抬头看了眼当空皓月。
  "打个电话问时远结束了没,这都几点了。"秦父走过来,"让他来接你。"
  赵无棉拨通电话,但没人接。
  "没事,我自己逛回去也行。今晚吃的好饱。"她挂了电话,手里拿着一盒酒店定制的月饼,包装很别致,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那怎么行,这路可不近。或者让秦帆他们送你,你们两家顺路。"赵母又说,"你要是不累的话就去我们家坐坐,等时远过来。"
  "他今晚可能要喝些酒,估计都要别人送他回去呢。"赵无棉把玩着精致的月饼,"我真的想消消食。"
  秦父秦母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坚持:"那也行,你到家了好跟我们说一声。"
  "好。爸妈我先走了。"赵无棉挥挥手,向着宽阔的马路走去。
  没走几步,秦父又叫住了她:"小赵,我们两个老人怕高血压,不敢吃月饼。我看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秦父把自己手中不同图案的小盒子递给了她,"你也拿回家吧,时远跟他妈一样,就爱吃这种糕点。"
  赵无棉看着特地跑到她跟前的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从的接过了月饼。
  秦父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叹了口气:"孩子,今晚委屈你了。"
  赵无棉随即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怎么就委屈啦,您别这么说。"
  "我们没顾得上你。时远也是……不像话!"
  "爸爸,我今晚挺开心的,"她笑着说,"您回去吧,我没那么矫情。"
  秦父认可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转身离去。
  晚风徐徐,把心头升起的一丝烦闷吹的一干二净。
  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空气中都是甜甜的味道。赵无棉在空荡的马路边行走,桂花在她头顶上熠熠生辉,原是天上的那一团玉盘赋予的光。
  玉颗珊珊下月轮。
  赵无棉拾起一枝落下的桂花,那翠绿的叶子衬着颗颗乳白,香气沁人心腑。
  应是嫦娥掷与人呀。
  大概人们都在阖家团圆之时,路上行人比往日少了很多,但他们三两成群的说着江心话,或是赶着路,或是悠悠然的散着步,赵无棉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影子——明明已经在这个城市安了家,却是此夕羁人独向隅。她扔了手里的桂花,往江边走去。
  观澜江在月晖下平静的呼吸着,江边的行人们多了起来,有人信步而行,有人驻足望月。赵无棉抬起眼,跟着月亮走。
  西北望乡何处是。
  她望向江对岸埋没在夜色下的群山,和山上微微闪烁着的照明灯。
  东南见月几回圆。
  天上那挂孤轮总是清晖不减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赵无棉连忙点开屏幕,是赵父发给她的照片。
  照片里奶奶和妈妈在分月饼,堂哥跟伯伯碰着酒杯。
  赵无棉发了个表情,又点开和秦时远的聊天记录,对方仍然没有回消息。
  她靠在栏杆上,打开导航看了看路。市局一般都会在江心招待所聚会,如果没记错的话,招待所离这的路应该是很近的。
  虽然气温还未降下来,但夜晚的江风吹到人身上,总是有几分寒意的。
  赵无棉沿着地图上的路往观澜江左侧的小道上走去,不过十分钟,就走到了市招待所东南门。
  大门前的保安站的笔直,赵无棉跑到他跟前,踮着脚问:"请问……您知不知道……嗯,市公安局今晚的聚会结束了吗?"
  "刚结束。"保安撇了她一眼,"小姑娘是找人吗?"
  "哦,我想问一下,秦局长还在吗?"
  "他走了。您有什么事吗?"
  "好吧,没事了。"赵无棉尴尬的垂下眼睛,这保安个子真够高的。
  "小赵老师?"另一位身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他的年纪要大一些,"赵老师,您怎么在这呢?秦局长都走啦。"
  "王叔,"赵无棉扬起笑脸,"您今晚还值班呀。"
  "是啊。在家也没啥意思,就在这守着吧。"
  "辛苦您了。时远他是已经回去了是吗?"
  "是走回去的,往那条路——"王叔指给她看,"我看他好像喝了不少酒呢,也不让人送,非得走路回去。应该还没走远,你现在走过去兴许还能追上呢。"
  赵无棉看了看还没黑屏的手机,地图上显示江心师范大学滨江校区就在这附近。
  "哦,那我往那边走,看能不能碰到他。"赵无棉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秦父刚给她的酒店定制月饼,"王叔,这个给您,中秋快乐。"
  "哎哟——谢谢呀!"王叔意想不到似的双手接过月饼,怔了一秒,然后眉开眼笑的说:"小赵老师,也祝您和秦局长中秋快乐!"
  赵无棉离开市招待所,本想直接回家。但想到母校的新校区离她太近,又想顺路走过去看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多溜溜弯,于是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这条道路的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尽管月光已然把城市照的亮堂堂的,但路灯依旧守在一颗颗树旁,湮灭了如水的蟾光。
  十轮霜影转庭梧。
  赵无棉忽然打了个寒颤。
  许是穿的太薄,她把刚解开的扣子又扣上,往前方路灯渐暗的地方走去。
  梧桐树叶蓊蓊郁郁,皎洁的月辉稀稀疏疏的从片片葱茏中渗到树干,流入大地。
  赵无棉已经系好了扣子,身子仍然冷。
  秦时远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他面前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人。
  那女人仙姿佚貌,赵无棉见过她一面就不会忘记。
  "何静,你后悔吗?"
  是秦时远有些醉意的声音。
  "我自己做的决定从不后悔。"何静清脆的声音扣在习习晚风中,"倒是你,过节不去陪家人,到这来堵我。实在没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