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浩拿起笔,提笔几次还是觉得感觉不到位。
  “算了我简短说,之后我让人把详细资料送过来。这个骸骨主人按照法医经验判断去世至少已经五年,这还是按照浅层土壤推算的,如果环境不一致那时间会更久。介于这是一桩距离发生至少已经过去五年的命案,所以邓局委托你们进行调查。”
  方圆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来自邓局长的任务,而且还点名了是命案,不管是不是他杀,都足够让她觉得兴奋,不由得神情都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简一只是隔着证物袋摩挲了一下骸骨,这案子其实不好查,方圆的兴致也许很快受到现实的冲击。比起方圆的跃跃欲试,他心里更多的竟是一种踏实,好像总算开始要走上正途。
  送走陈浩的时候拉开办公室的门,那a4纸的招牌在拉动中摇摇欲坠。陈浩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仿佛无可奈何。
  “热水壶申请换一个吧,这牌子也是,像什么话。要留下就好好留下,干不好还是尽早走。”
  陈浩算是简一的同龄师兄,因为能力突出现在已经是重案大队的队长,说起话来也越来越像个长辈。
  “什么?”出了办公室人声就嘈杂起来,简一听不清对方的话。
  陈浩皱着眉毛看他,仿佛是受够了见着他以前的兄弟在这里过得局促,也像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窘迫。
  “我说,”他声音大了起来,“沈世航,是自杀,你再查,他也是自杀。”
  第2章
  简一很少服别人,但他以前服沈世航。
  沈世航是他入局以来一直没变过的搭档,比他还小两岁,但待人温和大方,办案逻辑缜密行事又冷静,是天生的好警察。年轻的面孔上一直挂着浅笑,对什么都很有耐心。而简一自己性格本身有些倔,说话老是拐不了弯,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办案走了几次弯路之后,就知道要问沈世航。沈世航这人性子慢,但有极强的规划能力,很好的弥补了简一的不足,这也让两个人的相处非常的融洽。简一大小事都招呼沈世航一起,沈世航每次都笑脸相迎,不办案的时候和同事们吵吵闹闹,他就好像没有过烦心事。
  也正是这样的想法,导致他的同事包括简一,都没能发现他内心的变化。以致于简一至始至终都不相信,那个开朗的沈世航会自杀,会因为抑郁症自杀。
  简一出院的时候沈世航的碑都立好了,阴刻的楷书苍劲有力,上面附着崭新的鎏金颜料,闪得简一就是睁不开眼睛。
  他拒绝了退伍军人事务所的工作,去找了邓局长要求彻查沈世航自杀一案。邓局长说他异想天开,他确实也是。这案子分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屋内烧炭自杀,门窗的缝都细心地贴好了透明胶带。
  但他就是不信,他要怎么相信呢?
  那个人明明在自己失聪之后还来看过自己,笑着在床边说:“以后说你坏话可就方便了。”
  沈世航明明说了有以后,可他居然都没能等到简一出院。
  失聪和沈世航的死几乎将那时的简一拽进了人生的最低谷。一个残疾的警察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清楚,还想查搭档的死因,真的是痴人说梦了。
  简一去求邓局,不管用什么名分,保安也好,保洁也好,让他留在局里,等他弄明白了沈世航的死究竟怎么回事,他再滚蛋也不迟。话说回来,沈世航的事情对邓局的打击其实不比简一少多少,简一入局是因为邓局长,但当简一师父的是已调任别省的一位老刑警,而邓局长亲自带的徒弟其实就是沈世航。于是邓局看起来是做了一个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决定,他又破例留下了简一,成立了所谓的旧案组。
  旧案,是一个很少浮现在大众眼前的概念。一切立案未结案的案件都称之为旧案,堆积在警局。从一鼓作气到再而衰三而竭,未能侦破的案子迅速消耗了民警的精力,然后最终再无人问津。有些是因为以当时的刑侦技术无法再得到更多的线索,而有些则是因为警力不足,无法对一个小案件进行抽丝剥茧地追查。
  在他人的认知里,调查未破的旧案对交际的要求不算太高,简一一个耳朵能勉强应付。且旧案通常是一年积一年,在现有的警民比下,旧案受到的重视程度普遍不高,属于大家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版块。交给简一,非议相对小一些,但也只是相对,局里对简一第二次破例的事情是积攒了许多怨怼的,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绰号能迅速的转变。邓局长碍于这些意见不便再对简一特别关注,旧案组从成立那一天起就显得摇摇欲坠。没有常驻的办公室,只好用一个废弃的会议室改造一下,玻璃门上贴个a4纸,一推开门,外面就是其他组热闹的办案工位。简一知道大家不待见自己,也不计较太多,自己到行政处东拼西凑又凑了点办公用品,千恩万谢地搬回来,归置妥当。就这样旧案组一成立就像是被遗忘的孤岛,挤在了刑侦支队的小角落里。
  简一原队长陈浩也因为这件事情跟他吵了多次,他也不得不吵,因为说小声了简一直接听不见,气得陈浩恨不得拿喇叭。陈浩只是觉得沈世航已经身死,有些事情就得迈过去,他简一当个缩头乌龟没问题,但赖在警局就是占了群众资源谋私利。简一仍由他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但偶尔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地问其他的队员要不要来旧案组。陈浩被他激得血压冲破天灵盖,那天大队里人第一次看见陈浩物理意义上的怒发冲冠地骂街。
  有些事情简一没跟任何人说,所以他不怪陈浩不理解自己,要不是因为自己和沈世航搭档多年,他可能也不理解自己的固执。
  他对沈世航的死固执到几乎偏执,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找到沈世航的遗书。
  世界上所有的人自杀都有可能不留遗书,但沈世航不会,简一了解他。那个对一切都有着方案和计划的人,不可能不告而别。
  简易办公室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简一从思绪里回神。
  “南老头,你回来啦。”方圆一边写着笔记一边道,“正好简哥不用去找你了。”
  旧案组的办公室极窄,里面背对背靠着放了两组桌椅,在向外就只能放下一张小的讨论桌,外带四个凳子,不坐人的时候要把凳子收起来,不然就走不出去。刚进来的南锋挨着方圆在讨论桌边坐下,霎时那桌子小得可以用局促来形容,因为南锋的块头实在是太大了。
  南锋原名凌南锋,后来因为父母离异改名为南锋。简一是因为改名这件事情认识他的,因为他那时已经三十好几了,居然会因为六十多的父母离婚改名,简一当时心里就赞叹一阵。
  后来简一的旧案组成立,想调组员,跑遍了各个大队,又跑各个支队,但就连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担心有人被骗五百万的反诈支队都没人想来旧案组过清闲日子。道理也很浅显,旧案组很难出成绩。最后组织眼看着这组要垮,就调剂了两个人,一个就是治安支队的南锋,另一个就是实习生方圆。
  简一为了组员关系和睦,偷偷跑去背调,发现大家对南锋的评价不高,反映最多的就是说他不合群,一天扫兴得很,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没什么同理心,活得像个刻薄的老头,故喜提方圆给的绰号“南老头”。然而他的身体素质跟老头不沾边,且十分强悍。他又是北方人的长相,高鼻梁浓眉毛,看起来就是凶狠。方圆说把他跟黑社会老大哥关一屋,还指不定谁给谁点烟呢。她曾经也换算过,按照南锋的体能成绩,他一拳能打死两个陈浩,两点五个简一。简一当时对多出的零点五很不服气。
  而方圆这个小姑娘,长得乖巧,思维活跃办事利落,性格却有些乖张,跟她的名字很不一样。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方圆就真的没有规矩。她目前处于肄业状态,用她的话说就是还没想好干什么呢,应届生的身份可不能丢了。整天鬼点子频出,简一和南锋两个男人都不够她编排。也多亏她乐天的性格,给这个办公室添了不少人气。
  “我先讲一下我们这个案子。”简一道,“今天就干起来。”
  “我来吧。”方圆自告奋勇给南锋复述。
  简一趁这个空档掏出了手机看了会儿新闻联播,他开的静音,看的是左下角的手语。普通的交流还没有问题,但对于听力要求有些高的直播或者是演出,他还是很吃力。医生说他的左耳的听力也有退化的可能性,所以他有意识地降低用耳的时长,提早接触手语。简一很早就接受了自己残疾的事实,但接受事实和接受这个事实带来的与普通人的差距是两回事。那些不得不向其他人承认自己听不清的时刻都令他感到无处容身。
  那边方圆结束后朝他比了个ok,简一关掉手机也坐到桌边来。
  “有什么想法?”简一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远江区的地图,他将发现指骨的位置圈出来,又把仓平镇描出来。
  “是不是先查失踪?”南锋道。
  简一点头:“仓平镇的失踪人口我们得马上调出来比对,重点放在五年前的年龄阶段为青少年的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