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碧华赶紧起来,将装饰镜收进抽屉。
  顾城第一次过来时,便提出过,室内不要放镜子之类的镜面物品。这代表他从内心深处、潜意识里,对自己的状态相当反感和不满。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毕竟顾城的问题还没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更不涉及吃药,更无任何神经症状以及器质性病变。唯一需要的仅仅只是心理疏导。而这种疏导的必要性,往往随着主体环境和心情的变化,变得不再需要。
  往浅了说,顾城最大的问题是对人的信任问题。一路在商界和科研行业摸爬滚打,各路机关算尽差点令他一蹶不振。好在天性坚韧,机智眼界过人,凭借远远异于常人的心智能力获得今天的成就。然而任何站在巅峰的角色都会经历冰与火之歌,这并非特例。往往这种人手上资源叵测,也格外对旁人猜忌不信任,也并未特例。正是因为这种不信任,顾城无法将内心种种负面活动告知任何人。他与心理医生的关系,最多也就是一个倾诉者与倾听者的关系。医生因为有行业准则以及高昂的违约金去束缚,对他不会造成威胁。
  意外的是,一年前最后几次会面,他们谈话的对象凝聚在一个女人身上。
  谈论到对方,顾城明显呼吸急促起来,瞳孔锐利聚焦。
  那时李碧华道:“与其在暗处收集她的资料,不断猜测,不如再接触试试。也许会对你有好处。”
  顾城立时捏紧了把手,额头上不断出汗:“不....我一辈子的败绩,全因她开始。”
  李碧华愕然,或许....这个叫罗西的女人才是所有问题症结所在。
  谈到罗西的第二次,顾城兴致勃勃地出现在诊疗室,他说他已经盘算好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这个计划太过繁琐且令人惊骇。即使李碧华经手种种案例见多识广,实在也是无法理解,不过简单地追求女人,男人各方面资本足够且远超其他人,真的需要如此曲折的手腕去获得女人欢心?这样说吧,顾城哪怕不做任何事,只要手捧一束玫瑰抵达李碧芳跟前,她愿意立刻跟他结婚。
  之后她才明白,他要的不简单,他要的是一个万无一失。人性本身,并不存在万无一失。
  顾城笑,眼睛茫茫地望向窗外:“你不了解她。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她可以说断就断。她从没找我求证过任何事。单方面地,就把我们的世界给抛之脑后。”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也许有.....是有。为了让她脱离养母极端打压,为了让她回归自己真正的家庭,我耍了个手段,特意去接近那个女人的亲生,然后恰当地将多年前换子的内幕暴露出来。然后她就跟罗家人走了。”
  他道:“她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我想明白了,她跟我一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谁对她有用,她就靠近谁。谁伤害过她,即使是为了帮她,她也不会再原谅。”
  李碧华劝:“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你应该放开她。也放过你自己。初恋纵然难忘,然而生活总会往前进。”
  越是怀疑论者越是需要一个赤诚简单的伴侣,这样能够更好地补足心理上的缺失和不安定。然就顾城所说,那位初恋是一位颇有心机的野心家。
  顾城还是不愿意放手。他说他原本打算放手,只要再没遇上。可冥冥中又遇见,心里有口黑洞,总是填不满。
  “那种空虚的感觉,总在半夜撕咬。”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脱七情六欲,无论多成功,都有情感需求。正是因为太成功,对情感的标准就愈发严苛。
  长久的沉默后,李碧华率先打破的宁静:“你的计划还顺利吗?”
  真问到点子上,顾城已经点上第三根香烟:“不好说,就客观来讲,还算顺利,也许她已经重新爱上我。”
  “那.....”
  “还不够。我想把她绑起来,金屋藏娇也行,不让她见任何人,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每天只要对着我笑,我可以做饭、做卫生、提供所有经济支持,她想要什么生活都可以。我们可以生孩子,最好多要几个。但孩子是其次的,她眼里只能有我。”
  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表述。陈述者以及倾听者都知道不现实。
  而现实的操作是,顾城道:“她在原公司不受重视,不过一颗开荒棋子,我可以激化这个矛盾。让她被踢出局。然后我会为她专门成立一个公司,足够她在那里发光发热....接着,将我的资产全权跟她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有她的心结,我也会帮她解决,当然,这也不会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顾城充满希望的望向医生:“即使十年后,二十年后,她看穿了我的卑鄙无耻,我的阴暗,我的扭曲,我的不完美,就为了那些普通人遥望不可及的财产,她也不会再离开我,对吧?”
  李碧华默默地噎下一口唾沫,真像在听一场盛大周折过于别扭的童话。也很想说一句大可不必,女人的心扉并没他想象那般无情。但很显然这位访客不会认同。十几年被困在初恋的败局中,绝对不肯接受二次失败。
  “戴着的面具,迟早要取下来,顾先生。”
  顾城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显然是已经将自己彻底说服:“人的背叛需要成本,如果成本足够大,她就不会背叛,不是吗?”
  对于他来说,离开,也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李碧华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又翻到一年前的笔记,顾城生母早年抑郁症,吞药自杀,对于原本早熟的男孩来讲,何尝不是一种天塌地陷的绝望。
  人生一环扣一环,没有人能够立登极乐世界。也没有人,能够轻易获得属于自己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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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踢出局
  苇叶总部,舒总并非没有安抚愤怒焦虑的罗西,但也仅仅只是言语上无用的宽慰。他说你不用讲那么多,东城那边的情况我清楚。
  罗西一怔,仔细地审视舒总的表情,的确,他很清醒也很镇定,不像是对东城情况一无所知,恰恰相反,他是明知却放任。亦或者,曹志友早在她之前,已经跟总部畅谈协商过。他怎么说的她不知道,只是不知道细节,大概策略猜也能猜到。舒总也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更能干”,手段更符合男人丛林世界潜规则的曹志友。也许他还把她避其锋芒去农庄办公的行为,称之为软弱的渎职。
  她不用再解释了。
  罗西失魂落魄地离开苇叶总部,从她在总部被各路神仙排挤,到如今一手创办的东城子公司被污染被掠夺,失望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大山,深重地碾压上来。再怎么用心努力,也抵不过男人之间在娱乐场所心领神会的一笑。她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做得再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就在罗西犹豫着是否要将辞职信发送出去时,集团hr总监的电话率先打了进来。一看到这个电话,罗西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的挣扎也显得十分可笑。对方劝她主动辞职,集团会私下给她一定补偿,但如果她要坚持,日后恐怕不单在苇叶混不下去,连同行业都混不下去。
  罗西回去公司收整最后的零碎,曹志友不请自来,身后跟着两个安保人员:“罗总,相信你已经接到上面电话,咱们的规矩你也知道,除了私人物品,其他一律不能带走。当然,如果公司有你喜欢的东西,我也能送给你。”
  罗西起身,拎起手包迎面而去:“这里还有什么我能喜欢?曹总,你是想多了,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轻蔑地抽身而去,曹志友气得牙痒痒,大声呵斥着保安:“盯好这个女人,好好送她到大门口!”
  刺眼的太阳毒辣地通晒人的皮肤,罗西站了好一会儿,想起车还在负一层的停车场,没想到保安追过来,向她索要了车钥匙,说这是公司的财产,她无权再使用。
  等人走了,何迁苦闷又鬼鬼祟祟地游出来,后头还有一个戴着厚厚树枝眼镜的投资部总监许松。两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张嘴要说话,也是说不太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俩早被打上罗西嫡系的标签,即使不辞职,也没有好日子。
  她拍拍何迁的肩,又跟年纪稍大许松握了手:“放心好了,你们先待着,曹志友会想方设法以最低成本将你们轰走,他这人就是这样,毒得很,好人从不做,坏人做到底。徐总监,你先坚持一段时间,死咬住,一定要拿到合理赔偿才答应。我这边.....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过来。”
  如果还是在苇叶总部所在的晋城,罗西被强行辞退恐怕的确不好再找工作,大城市的hr都是互通有无的,他们不会轻易接收被龙头同行抛弃的管理层。但在东城,那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这地儿,不靠hr说话,也没他们说话的份儿,真正靠的人脉和关系。
  几个要好的朋友早在那儿等着了,特别是叶飞,他早就盘算着要让罗西接手自己两个公司运营,一个是矿产,一个是配套的下游运输公司。叶飞很有些急不可耐,他相信但凡他没有第一时间把罗西定下,后面大把的人想要把人抢过去。不说他几个好兄弟了,那几个衰人,原本目光短浅吃吃喝喝,在罗西的潜移默化的感染下,纷纷想要把事业搞得有声有色冲出东城去。他们也就罢了,还有一个向主席,他早在饭局上透过口风,如果有人能带带他的好侄子向东阳,罗西是个不错的人选。以向主席的能力去安排罗西,少说也是往国资平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