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现在钢印早就松动,她又满嘴跑火车惯了,反应速度自然也变慢。
  成禾真垂眸想了几秒,避重就轻。
  “我去办点事,有朋友在那儿。”
  周颂南也没再多问,只看着前面的长龙,若有所思:“这样啊。”
  两小时后。
  在紧凑小巧的出租屋里,窗帘拉得很紧,一丝月光泻进来,光源浅淡地照在乳白色沙发上。
  那是她住进来后的第一周,挤九号线买回来的,有瑕疵的新沙发,1780块的云朵沙发。
  支撑力很一般。
  此刻,她漂亮修长的小腿垂着,搭在男人宽阔肩上。空间变得很安静,呼吸声重一点也能听清,被唇舌包裹的感觉过于有冲击性,挤压,吮吸的力量把她叫喊的力气都夺走,暗火一簇簇地燃烧。
  明明开了空调,还是热。成禾真紧闭着眼,小腹很轻地起伏,她手指只要垂下,就能碰到他柔软的黑发。西装外套还垫在她身下。
  波光粼粼的月光下有t汩汩的流水。
  周颂南依然衣冠楚楚。他从她腿间抬起头来,在她恍惚时,舌尖勾走唇边一点沾上的细银丝,他慢条斯理起身,右手撑着沙发扶手,顺势俯下身去,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温声道。
  “真真,不要再对我撒谎。”
  40
  【四十】
  人生是混乱而无序的。花了很多年,周颂南才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从有记忆始,周锦生就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注意力。
  也许是因为女儿早逝,感情迁移。而令周锦生惊喜的是,小孩聪明伶俐,长得酷似母亲,他变成她留在世上拓印的最后一幅作品。
  这种遗作是不能有污渍的,它要摆在展厅最中央,无论打下多严苛的光,都理应完美无瑕。
  童年像酷暑时朝地面洒水,看似有痕迹,可早就在希冀和注视中蒸发了。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步,回来补英语,再上课,四点放学司机接上他,钢琴、外教、书法、冰球,周锦生跟许知彬在培养方向上稍有分歧,干脆都学。现在看来,他们的思路也很杂乱,但那时候周颂南照单全收了,包括习惯性照顾身边的孩子们,为大家闯的祸收拾烂摊子。偶尔会累。
  后来发生了一件小事。1999年12月31日跨千禧年,他跟着大四岁的玩伴逃课去外滩倒数,回来后被罚跪了两个小时。
  那时周颂铭已经过继过来,周颂棠假期也来玩,因为没能做好榜样,许知彬加重罚的。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那晚有千禧焰火,周颂南从结着冰霜白雾的江边,走过外白渡桥,沿途买了糖葫芦,转头,看见被无边焰光划破夜幕,金、红、蓝三色混合的焰尾落在建筑群上。
  他很喜欢。
  为了那一刻付出代价是值得的。
  那么,他是谁?他到底喜欢什么?从那天后,周颂南开始想这两个问题。他可以满足他人的期望,扛起该扛的责任,并且找到自我,在完美平衡中度过想要的一生。
  他有这个能力,也从来都坚信不疑。
  后面发生了变故。其实周锦生得病、再到周家出事,都有预兆,算是两桩能预料的意外。周颂南甚至一度觉得,以轰轰烈烈的程度来讲,周家也算是风光大葬了。
  这个烂摊子处理了好几年,浑身泥水,但周颂南情绪始终稳定。就算再大的不幸,只要是物质方面的,总能一点一点艰难推进。许知彬死了几年后,他回来处理烂账,在废弃工厂被人堵着揍过,混乱中周贤慈留下的象牙白玉石也被踩碎,俯身去捡时,手被迅速踩住,碾出血迹。他抬头望去,对方曾是周锦生身边的熟脸,常年笑脸相迎的中年人,哄着头脑混乱的许知彬签了八位数的高利贷合同,钱没影,债已至。趁你病要你命的人多了,许知彬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对方见周颂南的神情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求饶,顿显凶相。
  周颂南把碎了的项链攥在手心,平淡地收回目光。他只是在想,原来那样夸张的笑脸之外还有这样变形的神情。
  但是,都会过去。
  他经常告诉自己这四个字。属于荣耀、光辉、痛苦、耻辱的所有时刻,只要活着,就会过去。
  他可以为一切负责。
  但是,他需要事情在掌控之内。总想确定,还有牢不可破的秩序。
  而成禾真,是个太难预测的存在。在冲动下,证件算是他敏锐的私心:能留住一部分是一部分。她的喜欢总是够慷慨,能分给很多人。稍不留神就跑远了。
  今天他在车上问她,你去那儿找谁?她自如地开玩笑,避开话题,周颂南的心不着痕迹地一沉,如坠冰窖。
  她的隐瞒是下意识的。大概没意识到,自己身上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
  这种隐瞒像尖刺,刺破了一颗裹着糖衣的苦药,苦意会迅速蔓延,昭示着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发生本质的改变,也让更多糟糕的记忆苏醒。
  可遵守的秩序从不存在。
  波峰低谷,苦厄祸福,不由人定。只要失败一点,就是全盘皆输。
  好巧不巧,成禾真还提到自己的博客。她很爱用社交网络,人人、微博、博客,都用同一个网名,真真橙王。
  周颂南的记忆力很好,他在fta实习时,还没动太多心思,偶尔作为旁观者刷这些网站。
  真真橙王女士生活很丰富。
  她记录自己爬山、徒步、打工,跟朋友搞怪的合照。记录上课上的想死,实习被组长下绊子,半夜搭便车抛锚。
  时不时摘抄一些好词好句,熏陶文学修养。
  譬如
  [老天爷呀,你下吊吧,操死我吧!——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显然写到她心底了,在研二冬天发过三次。
  还有跟八分之一混血初恋的短暂两个月。对方是眼睛颜色很浅的、瘦瘦高高的漂亮男孩,跟她是同学。
  他回想起那些庞杂的内容,脸色更沉了。
  一直到家里,周颂南都没太说话。成禾真也不是傻的,当然能察觉到,可惜对原因摸不着头脑。等他进了厨房,她想凑过去,对方直接让她出去。
  “地方太小了,你在这儿影响我。”
  周颂南说。
  成禾真端详了他几秒,点点头:“好吧!那我去洗澡。”
  等换好睡裙回来,她把研究周颂南为什么不高兴这事又忘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往那儿一坐,直接开吃。前两天他们虽吵架但还是一起吃饭,当时都没人说话,现在能正常聊天,周颂南却起身去阳台打电话了。
  排骨冬瓜汤,白灼虾,炒莴笋,很美味清淡的饭。成禾真吃完,把菜扣好、碗洗完,晃了一圈又去刷牙,把半干的头发吹好,周颂南才终于打完进来了。
  周颂南:“吃完了?”
  成禾真:“嗯,我给你热一下?哦对了,我买了饭盒,要不给你装起来,你要忙的话带走吃也行。”
  周颂南站在原地盯了她一会儿,信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忽地拉过她手腕,让成禾真跌坐在他腿上。
  她的睡裙是拼夕夕团的,材质很薄,一下溜上去一半,男人西裤的面料直接贴着她皮肤。无法忽视的触感。锻炼看来挺勤,肌肉都硌着她了。成禾真不着痕迹地往外挪挪。
  “刚吃饱就要赶人?”
  周颂南拇指摩挲着她的唇,扣过她后脑勺,冷不丁地吻住,直到她气喘吁吁地推开他,唇色也红得充血。
  他黑眸幽深,很轻地笑了笑:“成小姐,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
  这话的不满很明显,她听出来了。
  在领证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对静止的相敬如宾时期。因为关系变动太激烈,其它部分反而不敢往前再进一步。
  ——换句话说,再没睡过。
  成禾真一想,今天无事,赶巧了,那就来呗。
  但出乎意料的,半天没进正题,反倒被吃得水淋淋。这一幕又过于刺激,成禾真虽然爽了,但是周颂南做这事,还是让她有点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睡衣早就被推到上面,白皙胸口微微泛红。等到了一次之后,忽地听到周颂南说这话,她半撑起身子,啊了一声,有些迷惑:“撒谎?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周颂南没说话,伸手慢而用力地揉了揉,柔软落在宽大掌心,被揉捏的微微变形。那动作强势又和缓,像是把玩,单看动作情色意味很足,可静然中含着隐而不发的意味。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从尖端划过,很快在她胸上留下了印子。
  “不是……”成禾真拍开他手臂,蹙眉:“先说清楚,不要什么都打谜语好不好?”
  “我不喜欢你敷衍我。”
  周颂南冷不丁开口,漆黑的眸凝视着她。
  “敷衍什么?”
  成禾真刚说出口,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今天只在一件事上语焉不详。
  心虚了一秒不到,成禾真又想,可是话又说回来,非得什么都报备吗?还没人敢这么管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