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应见画蹙眉。
  古往今来,不上朝的昏庸皇帝确实有,但连秋猎和祖宗祭祀都不去?
  赵终乾作证:“这倒是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姑姑了。”
  杜知津好奇:“连皇后也一并拘在皇城里?那该多闷啊。”“谁说不是呢,我五六岁的时候还经常能见到姑姑呢,偶尔能跟着去避暑山庄。”
  经过提醒,赵终乾又想起一件事:“其实近五年的朝贺宴也变了些,我们只是远远看着殿上的帝后,而且二位出现的时间很短,不会超过一刻钟。不过我娘提这个做什么?她不是八卦的人呀。”
  “侯夫人当然不是在说八卦,她在提醒我们。”
  应见画狠狠掐了掌心一把,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问赵终乾:“宫中宦官,尤其是得皇帝重用的宦官,有没有姓周的?”
  赵终乾一愣,回想一番,摇头:“没。每年我家都会打赏,这个错不了。”
  杜知津:“阿墨你的意思是,那妖的目标是,皇帝?”
  他点点头,又迟疑了:“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但他又说内宦中没有周姓,这就......”“等等!有!有姓周的!”
  赵终乾猛地站起来,激动道:“大太监胡裕得的一个干儿子就姓周!他是锦衣卫千户不是宦官,所以没改姓。”
  第65章 石出
  ◎等这件事结束,他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
  口述不宜发散想象,应见画干脆把所有线索写下来:
  “仙药”只在三户人家手上,分别是赵、谷、周。
  建昌侯,皇后母族;谷太师,曾经的太子太傅;周千户,大太监胡裕得的干儿子。
  这三户人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那就是即便皇帝再如何闭门不出,也总有机会见上一面。
  杜知津忽然出声:“还有丽妃。之前邬题说过丽妃难产,寻遍京城才得了一粒仙药。”
  赵终乾猛地睁大眼,喃喃:“不会吧、难道它的最终目的是附身天子?”
  说完,他捂住自己的嘴,满脸惊恐。
  窗外风吹竹响,往日悦耳如碎玉的沙沙声在此刻竟显得诡谲恐怖,仿佛有无数鬼魅蛰伏在外,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这个念头太惊骇,说出口的瞬间,赵终乾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觉往杜知津身边走了两步,有醒月和醉岚两把宝剑作陪,心神才稍稍宁静。
  应见画没有立刻回答赵终乾的问题。他在“周”旁边写下“丽妃”二字,又蘸上朱砂,却迟迟不肯下笔,任由饱满的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清楚记得杜知津曾言,琉璃京有龙脉与等闲山前辈设下的阵法。等闲山不会出手呵护一朝一代,阵法是为龙脉而设。琉璃京并非新朝皇城,而是九朝古都,不是帝王选择它,是它选择帝王。
  妖怪为什么盯上皇帝?附身有时限,它所图的,会是龙脉吗?
  杜知津看出他眉宇间的忧虑,她大概猜到是因为赵终乾在场多有不便,干脆催人去看望侯夫人。赵终乾犹豫一瞬,没再纠缠,快步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待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她方问:“想到了什么?”
  应见画并未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而是继续向她求证:“龙脉可以被取走吗?”
  她一怔,答:“不能。我对这方面了解不深,但还记得书上写着龙脉没有实体、不可撼动。王朝的兴衰其实与它无关,它庇佑的是天下。但历代人皇坚持认为它该属于自己,所以建造了巍峨的皇城,将龙脉的真实踪迹藏起,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他追问:“如果妖怪的目的是龙脉,岂不是只要知道龙脉所在就能守株待兔?”
  杜知津摇头:“原本修士能感受到龙脉,但阵法针对的不仅有妖力,还有灵力,所以除了历代君王,无人知晓龙脉究竟在哪。”
  在等闲山门规中,人始终是单独的因果,修士和妖怪都应该被排除在外。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阵法连修士也一并压制。闻言,他蹙起眉,不赞同地看着她:“此前你从未提过修为被压制的事。”
  她尴尬一笑,昂首挺胸,自信道:“就算压制修为我照样是天下第一。”
  他想说说她,这样做不怕落入险地?转念想到他没资格也没身份说她,霎时歇了心思。
  是了,在武陵村时他是医师,那现在呢,他算什么?
  见他复又沉寂,杜知津的一颗心也跟着闷闷不乐。
  她捡起桌上的毛笔,悄悄在纸张角落画了一个悲伤的猫脸。
  唉。阿墨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喜欢他?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喜欢她也没关系,要开心呀。
  “你在画什么?”纵使强迫自己不要看她,可余光还是习惯围着她打转。
  杜知津举起纸张,把脸藏在后面,为悲伤猫脸配音:“阿墨就和这只猫一样。”
  说着,她用笔一勾,猫原本下垂的嘴角变成上扬,她的声音也随之欢快:“现在画上的猫笑了,轮到你笑了。”
  应见画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接过画,眸光微顿。
  恕他眼拙,他实在没法把眼前这团墨迹和“猫”甚至“自己”联系起来。但......
  “倒有几分野趣。”
  杜知津惊喜:“阿墨你笑了!”
  他下意识反驳:“没有,你看错了。”
  她歪着脑袋没说话,眼底倒映着他微弯的嘴角。
  他强行压下嘴角,掩饰性十足,不忘澄清:“而且我才不是猫。”
  “就是。”杜知津小声道。
  他还是听到了,于是又驳斥回去:“不是。”
  “是。”“不是!”“是!”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克制不住笑了,喉咙里像酿了十斤蜜糖。
  很幼稚且没意义的对话,红花在场恐怕会鄙夷他们。即便如此,应见画还是觉得,是该笑一笑。
  杜知津就是这样一个,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复杂,依然能对着路边野花笑出来的人。
  你问她有什么值得笑的,她会告诉你,花开了难道不值得欣喜吗?
  同样的,那些阴谋诡计也不值得烦恼,也没什么话值得藏在心底秘而不宣。
  他看着她剔透的眼眸,想。
  等这件事结束,他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
  无论她接不接受自己的心意、接不接受自己的过去,他都认了。
  见他止了笑意,眼中涌上另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杜知津也停下笑。
  他们对视着,就像当初应见画把她捡回家里,她醒来看到的第一眼。
  “哎阿墨,你爹是不是画师来着?”她看看自己手上潦草的笔墨,忽然忆起。
  应见画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张空白的纸。
  她猛地拍手,心血来潮道:“那你能不能给我画张像?我还没有画像呢。”
  闻言,他犹豫片刻,答应下来:“好。待此间事毕寻个空闲日子,我给你画。”
  他想的是,如果剖白心意后被拒绝,他起码还有一张画像。
  ————
  “我们假设妖怪的目的是皇帝,而附身条件是服用‘羽涅真人’的药,邬题已经无法被附身,排除她,目前我们只知道侯夫人和丽妃一定服用了药,谷、胡二人未知,或者另有其人。”
  赵终乾举手:“我打听过了,丽妃用的就是谷太师给的药,而据小黄门所说,胡大监也是时常昏厥靠仙药续命,症状与我娘一样。”
  应见画:“侯夫人发病的时候皇后娘娘会来看望吗?”
  他答:“两三年前会,我娘和姑姑关系不错,她和皇上的初遇还是我娘促成的。不过最近一年我不在家,所以不清楚。”
  “那皇帝会一起来吗?”
  他摇头。
  杜知津:“看来妖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啊。但是胡大监与皇帝朝夕相处,它怎么就没得手呢?”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应见画咳了几声,指指外面。
  本朝有锦衣卫呢。
  她“哦”了声,表情更兴奋了,也不知歪到哪去了。
  赵终乾的身份再一次派上用场。他替二人解惑:“说来话长。其实不止我爹,朝中许多老臣都不喜欢谈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因为皇帝不喜欢,正所谓上行下效。老头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娘治病,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沾。胡大监能得当今器重,自然也是表了态不信这个的。所以头两年,‘仙药’没传到他那,他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吃药的。”
  “原因也很简单。他老了,太监没有后代,任凭他认多少个干儿子都不安心,到底免不了俗,渴望吃了药能活得长久些,好不容易挣来的福气不能没命享。而自从他吃药的第二个月起,皇帝就不召他了。”
  杜知津:“这么说,皇帝还挺敏锐的。”她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皇帝把自己关在宫殿里,朝也不上了,亲人也不见了,还勒令琉璃京不许讨论神鬼妖魔,甘心放弃富有四海的天下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