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应见画提醒:“深山有熊,你们还是别去了。”他见过几次熊粪,此后再不往那些地方走。
  老猎户也嘱咐他:“我们晓得。应大夫你也是,在周边走走还行,里头可千万别去!保不齐有大虫,跳出来把人吃了。”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因为一直流连同几处地方,今天的收获很少,只见到零星几株药铺会收的草药。
  这样下去别说治病了,连他自己都养不活。
  心情忽然变得沉重,他在溪边站定,对着自己的倒影发了会呆。
  溪水潺潺,水面下不时游过一条鱼,巴掌大,瞧着十分诱人。
  他清空竹筐,尝试着捞了几回,全都无功而返。
  浣衣的婶娘指点他:“应大夫,你这样不成!得扯个网或者往石头多的地方下饵,再过两天退潮了,鱼更不容易捉了。”
  他谢过婶娘好意,心里想的却是,哪来的网和饵?一个蛋都要分两半。
  如此走走停停不断尝试捞鱼,应见画带着一身水汽返回,远远的闻到一阵浓郁的荤香。
  这味道太霸道,尤其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他不由加快速度,推开院门,满屋的药香沁人心脾,总算缓解了刚才的不适。
  “回来了?今天好像比昨天晚,被什么事缠住了吗?”杜知津不知何时出来了,晒了一地的药。
  看到她站在院子中间,额头还沁出了汗,应见画心脏猛地一抽,思绪全无。回神后他疾步过去捉起她的手,一边诊脉一边呵斥:“谁让你起身的?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修养不可妄动吗?!你......”“这点活我还是干得的。以前在山上,受了再重的伤第二天照常练功。”她道,“你瞧,脉象是不是很正常?”
  他皱眉,仔仔细细搭了两遍脉,确定她并无异样后,稍微软了语气:“那你也不能罔顾医嘱。适当的活动可以,但不许过度、不许舞刀弄枪、不许......”
  他絮絮叨叨说了诸多不许,杜知津觉得新奇。应大夫真贴心,受伤了,医修至多甩给她两个瓷瓶,让她自己看着治。
  自从师尊离开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用心的对待。
  目光偏移,瞥到他沾了一点水藻的衣角,她忽然提议:“附近有河?我们去捉鱼吧。”
  “捉到鱼烤着吃。”
  话题转变得太快,应见画没跟上,迷茫地“啊”了一声。
  ————
  日暮时分,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两岸连绵的山峦在余晖照映下呈现青黛之色,投入江水,成了破碎的倒影。
  应见画说什么也不准她下水,勒令她在岸边看着,自己则扎起裤脚淌入微凉的河水,握着醒月不知从何下手。
  一条鱼贴着他的腿滑过,他刚要行动,足下一个踉跄,好险没跌进水里。
  他的水性不算很好,不然也不会在乡下十年还没学会捞鱼。
  “我来吧。”接收到他冷冷的眼刀,杜知津赶紧补充,“我不下水,在岸上站着。”
  “呵,哪有不下水还能捉到鱼的道理?”他把醒月还给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如果我捉到了怎么办?要不要打赌?我赢了你饶我半天假出来透气,我输了未来三天都不能出门。”
  听起来横竖他不亏,想了想,他点头同意。
  杜知津微微一笑,察觉到水下有动静迅速出手。醒月如离弦的箭没入溪水,不多时,淡淡的血红弥漫开来,又在溪流的冲刷下重归清澈。
  “怎么样?”她提着剑和他炫耀,剑尖串了两条开膛破肚的草鱼。
  那柄锋锐的神兵利器此时荒谬地串着两条死鱼,而她回过身,眸子在黄昏的光里显得尤为明亮,闪得像天边星子。
  夜风捎来淡淡的鱼腥味,这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杜知津却仿若未觉,冲他笑道:
  “应大夫,愿赌服输啊。”
  第4章 红花
  ◎看来他不在家,她的日子很滋润啊。◎
  江风吹拂,烟堆里最后一点火星散发着橘红的光,将熄未熄。
  杜知津挥出一道剑气,江边彻底暗下去。
  应见画看到,刺她一句:“这种小事也要用剑。”
  她也不恼,笑道:“本命剑本命剑,如手脚一样,早就和剑修自身融为一体,自然是想用它做什么就用它做什么。”
  “听着像个烽火戏诸侯的暴君,大材小用、明珠蒙尘。”五脏庙终于得到满足,思绪也比从前发散,想得更多。他连讽了一串词,忽然又问:“你作为修道之人不辟谷?还是说要达到某种境界才能不饮食?”
  杜知津反问回去:“你觉得我是哪种?”语毕,她卖弄地挽了个剑花,明晃晃暗示。
  应见画转过头,偏要唱反调:“后者。功夫不到家。”
  果然,她挽剑花的动作一顿。突然,江水开始汹涌,像头欲挣脱锁链的猛兽,不管不顾冲上岸。他因这变故惊了一下,向后连退数步。倏地,一个身影手起剑落,两股无形的力量互相撕扯,终归是她占了上风,江面重归平静。
  剑身反射月光,映出一片雪亮。除了被浪打湿的涯石,一切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杜知津的声音悠悠响起:“应大夫,我的功夫还不到家?”
  应见画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刚才是她故意为之,一时有些语塞。
  剑修都这么幼稚吗......他淡淡瞥一眼,余光掠过她胸口的血迹时蓦地一凝,只觉浑身气血上涌:“杜知津!如此作弄,你不要命了?!”
  杜知津心尖一颤,冷汗从额角滑落。
  糟糕,忘了这茬......眼见人被自己气得走了老远,她只得一边追一边赔礼道歉:“大夫我知错了,下回一定改、不,没有下回!我向三清发誓!应大夫、应大夫——”
  长长的尾音被风吹散,飘到他耳中。应见画本不想理会,暗骂自作孽不可活。偏又觉得她的话音颤颤巍巍,似是疼得无法出声。
  一番莫名的纠结之后,他寒着脸转身,无声紧盯她。
  拼死拼活救回来的人,他没发话她就不准死。
  嗯?看着我做什么?
  杜知津不明所以,犹豫着把自己的剑递过去。
  应见画一下气笑了:“怎么,真把本命剑当自己的手足了?我是铁匠还是大夫?摸一把剑能摸出什么?”
  哦哦哦原来是要她的手诊脉,你看这事闹的......杜知津讪讪收回剑,乖乖伸出手。
  见他皱着眉头不发一语,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不要紧吧?”
  现在知道怕了?应见画凉凉道:“不要紧,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能活,足有三天之久。”
  这意思就是三天不许她出门了...真记仇啊,明明打赌是她赢了。杜知津不服气,在后头小声嘟囔。
  他约莫是听到了,俊朗眉目间第一次散发出杀气:“你说什么?”
  她被这股磅礴的杀气震慑住,立刻改口:“没什么!我说以后一定谨遵医嘱,唯应大夫马首是瞻!”
  “哼。”他既没回应她的马屁,也没反驳,看不出消没消气。
  琢磨着他的神情,杜知津心里七上八下。
  师尊说药毒不分家,真真至理名言。毕竟在某些情况下,大夫也可能变成鲨人凶手。
  她,悟了。
  ————
  烛焰下,应见画揭开缠着她整个肩膀的纱布,每瞧一眼,眉心便皱起一寸,仿佛他身下的人死期将近。
  “赤心藏精凝神,心血外溢无异于根基受损,恐会导致元神失养......”
  杜知津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视线落在他洗得发白却针脚细密的衣襟上,问东问西:“应大夫,你还会做针线活?”
  应见画拢紧领口,冷冷道:“会,给人缝肠子练出来的。怎么,你想试试?”
  “大夫,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对病患的态度变差了?”“有吗?病患在哪?不是只有活人能称之为病患吗?什么时候死人也要我救了,救了岂不是白救?”
  杜知津彻底不吭声了,唯恐明天会因为左脚踏出家门被应大夫连人带剑赶出去。
  啊,如果出门了,说不定真的会被丢出去呢。
  好在应大夫起码今夜不会把她丢出去,感谢应大夫。
  二人照旧一个睡榻上一个打地铺,杜知津再次诚恳邀请他:“地上冷,万一得风寒了可怎么办?”
  应见画掏出柜子里所有衣服盖在身上,仍然嘴硬:“不关你的事,快点睡觉。”
  “哦,好,应大夫好梦。”
  每个她清醒的夜都能听到这句话,难道是咒语?
  他侧躺着,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忽然瞥见墙上有她的影子,正伸着两只手各种捏诀。
  蜡烛没吹?不对,不是让她早点休息吗?!
  “杜知津,吹烛。”
  “好的。”
  墙上便又多出一把剑的影子,他“噌”地起身,大喊:“不准用剑!!”
  疯了吗还是嫌自己流的血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