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在专注开车,眉宇微蹙,似在隐忍不发。
  韶真也不打算主动提起,权当是没听到。
  车驶上高架,景色在光影里变得模糊,她盯着窗外目光无聚焦的发呆。忽地,一道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你听见了。”周以慎说,“对吗?”
  韶真装傻,“听见什么?”
  周以慎沉默了会儿,像是在被一根线来回拉扯,在他即将开口之际,车内突兀地响起一道手机铃声。
  韶真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她连忙点开接听。
  韶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小真……”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没再继续往下说,似乎是陷入了纠结,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闷。
  “怎么了?”韶真胸口一紧,“爸,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犹豫再三,韶延终于说:“之前跟你说月底前回国,但现在又不确定了。不知道为什么,雇主转变了想法,打算和我续签合同。”
  韶真垂了垂眼睛,问:“所以,爸你的想法是什么?”
  韶延叹息了一声,说出自己的纠结之处:“这边的薪资要高很多,而且我们这一批人里,雇主只和我有续签的意向,这种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他虽然没准确地说不回来,但韶真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爸,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留在那边再多工作几年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日子,虽然有时候会很想你。
  她说不下去,怕被听出哭腔,于是只能咬紧牙齿,别过脸看向车窗外。
  周以慎沉默地透过后视镜看她,只一眼又收回视线。
  电话那端过了半分钟才有回音,韶延说:“其实爸爸现在也在考虑中……”综合各种因素,理智上他更想留下来继续工作,但感情上更希望回去陪在女儿身边。
  他低声道:“等晚些时候确定了再跟你说。”
  韶真“嗯”了声。
  原本的满腔期待变成了不确定性,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又聊了几句,韶真挂断电话。她垂着脑袋,发丝遮挡住眼睛,隐没了一半面容,看上去十分黯然。
  “韶真。”周以慎忽地叫她名字。
  韶真闻声抬头,眼尾泛着红。
  他问:“要不要一起去江边吹风?”
  在她没出声的这几秒里,周以慎当她默认,打了方向盘。车停在跨江大桥附近的停车场,周以慎开门下车,韶真也跟着下车。
  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韶真方才忍住没哭,但眼睛仍有些涨,被风一吹,酸得有些难受。她揉了下眼睛,听到他说。
  “等我一下。”
  韶真点点头。
  她没在原地等,往前走了十多米的距离,后背靠在桥侧的围栏上。附近空旷,等他回来还是能很轻易看到她。
  十分钟后,周以慎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和一份关东煮回来。
  白色塑料袋和冒着热气的纸杯,在他手里怎么看怎么违和。他把关东煮递过来,韶真愣了下才接过,低头看了眼竹签下扎着的丸子,看着都挺好吃的。
  她没来由想笑:“哥,你还挺会选的。”
  周以慎淡淡“嗯”了声,没说这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买关东煮,根本不知道怎么选,是问过店员才选了这几样。
  关东煮的香味钻进鼻腔,韶真好久没吃了,挺怀念这种味道,拿了一根竹签出来,还不忘问他:“你要吃吗?”
  这话其实有点多余,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吃关东煮的人,但韶真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下。却不想,周以慎低头凑近。
  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说:“吃,就你手里这个。”
  韶真没反应过来。
  两双眼睛的距离很近,她能在他的瞳孔中看到她的倒影。他看着她,又垂眸点了下她手中的关东煮,意思是不打算自己动手。
  眼睛一眨不眨几秒,她才慢吞吞地把手里的关东煮送过去,一颗牛肉丸。
  并不烫,周以慎后来想起关于关东煮的初体验,其实记不太清味道,只记得她送过来时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睛。
  那晚的风,介于春季的尾巴和夏季的伊始之间,舒适到令人难忘。
  周以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荔枝味甜牛奶,拧开递给她,又给自己拿了瓶啤酒,单手扣开拉环。他很少会喝啤酒,应酬场合随便一瓶酒都价值不菲,但今天是例外,氛围太恰到好处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刚才因为电话而被打断的对话,周以慎也没再提起,他和她一样靠在栏杆上,衬衫被风鼓起,劲瘦的手臂抬起,灌了一口啤酒。
  看她把关东煮吃完,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韶真惊讶于他如此细心,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等我帮你擦?”周以慎笑了笑,说:“也不是不行。”
  他作势抽出一张纸巾,靠近她唇角。
  韶真连忙拿过,因为太过着急,指甲不小心划过他手背,力度不轻不重,留下了一道轻微的痕迹。
  “抱歉。”
  周以慎抬起手背,看了会笑着说道:“还好你道歉及时,再晚一会儿,伤痕都要看不见了。”
  他蛮无所谓地收回手。
  韶真也跟着笑了下,用纸巾擦了擦嘴巴。
  她心情平缓很多,能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怀念以前。你知道吗?在我爸妈离婚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拥有一个很幸福的原生家庭……”
  她和上次接完韶延电话之后一样,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多,周以慎就在一旁安静倾听着。她说得口渴了,不想喝甜牛奶,就问他要啤酒喝。
  周以慎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拉开一罐啤酒递过去。
  韶真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问:“哥,你小时候是不是过得也很快乐?”
  她总觉得像他这样温和好相处的人,大概是在一个有很多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很明显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漆黑柔荡的江面,不息的车流穿过跨江大桥。
  周以慎蓦地扯了下唇,说:“还行。”
  韶真没太明白在这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个反应与她以为的故事可能不太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又不敢问。
  关于童年,如果是幸福的记忆,那么大概率会侃侃而谈,但如果当事人不愿意主动说,那么追问就无异于揭伤疤。
  韶真忽然想到那天他第一次抱住她时,那种沉抑的状态。他好像,藏着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
  韶真喝完一罐啤酒。
  韶延的回国成了未知数,家里的电路又老化,一件又一件的事,巧的就跟有谁想阻止她搬回去似的。
  她不免想笑,把啤酒罐投进旁边的垃圾桶,深吸一口气,说道:“哥,虽然我爸不确定会不会回来,但等电路维修好后,我还是会搬回去住的,总不能一直打扰你。”
  韶真的酒量绝不至于一瓶啤酒就会醉,但可能是情绪使然,她现在真有点上头,说出的话也没怎么过大脑,有些生硬。
  周以慎没吭声,又开一罐啤酒。
  手臂肌肉随动作紧绷,“哒”地一声,金属拉环被利落拉开,无数气泡裹挟着麦芽香气上涌。
  他微仰下颌,喉结滚动。
  一罐啤酒见底,他捏住易拉罐的手掌稍稍用力,瓶身变形,发出刺耳的声响。
  韶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茫然地看向他,他的眼底看不出情绪黑沉沉的,像夜色掩映下的江面。
  “抱歉。”周以慎轻声说,又勾唇笑了下,神色缓和,声音平静:“非走不可吗?”
  搬走这个话题被她再三提起,如同带着势在必行的决心,这让他所有的忍耐都变得无比可笑。他以为她会习惯会依赖,他以为一点点脱敏她就不会果断离开。
  他以为,隐忍是他走向她的必经之路。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挑明。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周以慎的语调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一定要说出那三个字,你才能懂吗?”
  路灯撒满他高挑的身影。
  韶真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大脑空白一瞬,本能地抬起手试图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深知,一旦摊牌,就做不了兄妹。
  “哥,别说了……”
  她用手掌去堵住他的唇,可那三个字从她的指缝里溢出来。像暴雨中熄不灭的火焰,带着至高的热忱。
  “我爱你。”他说,“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
  手掌滑落,韶真怔在原地。
  “你好像很吃惊,为什么呢?”周以慎扶住她微颤的肩膀,笑了笑,嗓音温柔:“你不是已经提前拿到我的剧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