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领主是那只鹰的名字吗?”有游客就询问了。
  海员答道:“是的,它是四年前到这里来的,这小子刚来的时候羽毛都没丰满,应该是父母出了什么意外的未成年小鹰,它抓不到食物,一开始就混在海鸥当中蹭虾条吃。等它强壮一点之后,它也试过狩猎海鸥,后来惊吓到海鸥群,海鸥不来了,游客也不喂虾条了,它就吸取了教训,只吃虾条不吃海鸥。”
  游客们精准总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但也有游客提出异议:“鹰吃虾条没问题吗?”
  海员朗声大笑:“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这里本身就是鱼港,在我们这里用鱼虾什么的比用淀粉还方便,你们手里的虾条那上的都是真材实料,里面的那点淀粉还是为了定型,鱼虾蟹的含量比人吃的还高,而且它吃虾条也就是当个零食吃,平时还是会去岛上抓肉吃的。”
  那就没问题了,大家又问了下海员投喂海鸥的技巧,得知虽然手喂很有成就感,但还是建议抛喂,这样无论是对鸟还是对人都是最安全的。
  得到满意答复的游客们纷纷四散开继续投喂海鸥,唯有泽田纲吉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啦?”幸平尤利撞了撞他的肩膀,将男孩从怔愣中撞回神,“没事,我就是在想,这样的情况,真的对动物好吗?”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海鸥应该在海上穿梭,鹰应该在树林草原之上冲刺,但它们现在因为人类聚集到了这里,收起尖牙利爪,被人类驯化成了看到猎物都不会狩猎的模样,就像是家犬一样。”
  二人循声看去,就见一身形纤细的少年靠在船沿,他的目光停留在海面上,丝毫没有看向他们的意思,若非确切听到他的声音,两个男孩都不能确定对方是在和他们说话。
  他看上去也没有要听到泽田纲吉他们回复的打算,虽然手里同样捏着一包同款虾条,但这个人却将其一根又一根地送入了口中,完全将周围看来的怪异视线于无物,自我得不像是个日本人。
  在将最后一根虾条送到嘴里,并且用空袋子气走了一只一直在附近盘旋的海鸥后,男孩用懒洋洋的嗓音说道:“但是你放心,无论你想什么,是惋惜也好是愉悦也好,接下来的情况都不会改变,因为投喂海鸥不是出于人类的善心,而是从这种施舍中获得快乐和掌控感。”
  “游客需要这种精神满足,地方政府也需要这种噱头拉动经济,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要去想比较好,像是蚯蚓一样闭着眼才比较幸福吧。”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啊?”边上一个正要拿虾条喂海鸥的夫妻动作停在了那里,面上五颜六色的十分尴尬:“我们花钱了的,而且投喂本来就是让它们不要肚子饿,我们是在做好事!”
  “宫城县是日本重要的渔业港口,全国十三个特定渔场中宫城县一地就包揽了三个,这样一个连贪婪挑剔的人类都能满足的渔业资源,你为什么会以为海鸥在这里找不到食物?”
  “你小子,别得理不饶人!”丈夫见妻子被噎住,不快地对着那男孩吼道:“我们只是消费者,如果你觉得我们的举动有不妥,那就向政府投诉,或者用法律起诉我们,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等,等一下,这样说也太过分了……”眼见气氛愈加严峻,泽田纲吉上前一步试图制止,但靠在船舷的男孩却没有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而是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男孩的全貌,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年。
  鸦发雪肤,抽条中的身形异常消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单薄,而最关键的是,他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像是寒潭又像是深渊,只需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是日本人最讨厌的“异类”。
  “我有的时候的确很难理解,”男孩缓缓地说,他的咬字很特殊,那种特殊的韵律让每个字出了他淡色的嘴唇都像是会变成蝴蝶飞走一样的飘忽,但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犀利非常:“为什么有些人都已经明白自己没有道理了,却还能厚颜无耻地让别人给他让路,是因为别的人素质比你更高吗?”
  “法律是道德和世俗的底线这应该是常识吧?当你说出【有本事去告我】之类的话并不能说明你占理,只能说你没有道德和修养,只差最后一步就违法而已,能不能拜托你们这些大人给未成年多少做一点榜样,别把成人世界的恶心一面展露得如此歇斯底里?”
  “你小子……”
  “好,好厉害……”泽田纲吉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是没见过同龄人碾压成年人的场景,毕竟并盛还有一个名为云雀恭弥的bug存在,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光靠着口才就能将大人压得毫无喘息之力。
  这意味着这个男孩的思维和阅历都到达了和成年人分庭抗礼的程度。
  是绝对的“智”。
  但,但问题是——“不好,那个大人已经恼羞成怒要打人了啊!”
  而更糟糕的是,那个男孩子明明看出来了这一点,却还是站在原地不避不让,仿佛就是在等待着男人的重拳落下,用最后一个重音为他方才的言论打上休止符和宣判的重锤。
  这应该是他期盼的,但又好像不是……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打人啊!
  泽田纲吉一咬牙,抬步向前,幸平尤利忽然就感觉身体一轻,自己的右手被拉着向着船舷的方向跑去。
  “喂!船上不要跑动!”一只对争端视若无睹的船员立刻呵斥,但泽田纲吉并未停下脚步,他拽着幸平尤利掠过船舷,手一伸就将那单薄的黑发男孩拉着一起跑掉了。
  突兀的两个音符窜入了乐曲中,将作曲家原本的思路彻底打乱。
  在日光下呈现透明棕色的鸢色眼眸睁大,圆滚滚的眼睛竟显得有几分可爱。虽然最初踉跄了下,但奔跑了一段路之后男孩就找回了节奏,他一边顺势跟着跑,一边抬眼打量着两个少年。
  棕发和黑发,看上去是很普通的颜色,不是太有记忆性。
  面容稚气,衣服有褶皱,应该是从衣橱里面拿出来的,在这个季节……嗯,显然他们并不是长居于此,是从南方来旅游的。
  年龄相仿,面容几乎没有相似度,耳朵的形状也完全不同,不是直系血缘亲属。
  黑发男孩是更强势的一方,但另一个不是跟班,他拥有独立的话语权并且得到尊重,从刚刚的聊天来看,黑发那个对棕发那个不是非常了解,认识的时间不长。
  考虑到这个年龄,是转学生或者是国一的升学班?
  现在距离开学才一个月,从完全陌生的关系到现在却可以一起出来旅游,应该有共同的秘密或者特殊的羁绊,让他们彼此信任。
  鸢色的眼眸落到和两个男孩握在一起的手指上,黑发男孩嘴角微微扬起,原来如此。
  但随即他的笑容又消退下去,恢复到了之前怏怏之态。
  又是这样,只寥寥几眼就能看透的人,和几乎按照预想走的事态……真让人愉快不起来。
  虽然有正义感和勇气,但这种东西只是少年人限定,可能是归功于这个国家还算得上优秀的少年漫?这可能是这个国家唯一为未成年人做的一件好事。
  但那又有什么用,已经完全封闭的上升空间和病态的社会氛围,迟早也会将这些少年人吞吃进去,他们除了接受并且变成恶心的大人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变成那个样子——
  男孩想到刚才那张丑陋狰狞又气急败坏的脸,轻轻啧了一声,还不如趁着自己眼睛里还有光的时候早点死了算了。
  这一声似乎提醒了三人,幸平尤利的脚步在船舷的另一边停下,他扯了下泽田纲吉后,泽田纲吉也跟着停步,然后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般,猛地松开了拉着两人的手,“对,对不起,那个,我是看那人要动手了……”
  被硬拉出来的男孩没有说话,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定定看着这两人:“所以呢?”
  泽田纲吉惊讶又茫然:“哈?”
  “他大概是想问你要说什么吧,”幸平尤利想了想,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于是戳了戳泽田纲吉小声说:“这个话题是你开启的吧?他刚刚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泽田纲吉张张嘴,最后像是实在接不住小伙伴脑回路一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啊啊啊有是有,但是这么一跑后我想不起来啦。”
  “那就让我先插个队吧。”幸平尤利拍拍他,然后转头看向和他一样黑发的男孩,认真地说:“你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傲慢呢。”
  “……什么?”
  “你现在看到它们因为人类的投喂来到了这里,但是一旦人类结束投喂后没有多久,它们就会离开,不是人影响了它们,只是它们选择了这里而已,就像是选择任何一处渔业资源丰富的港湾、滩涂一样,如果滩涂没有了,它们难道会留在原处吗?不,它们会毫不犹豫地前往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