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孟然记得自己看到了苹果,却不记得自己同时看到过梨,但郭瑶说他有两份记忆,说明他是记得的自己看到过梨的,但他想不起来了。
  或者说,苹果和梨两个整体之间有一个是虚构的。
  孟然低下头,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他的确是真实存在在这里的,能出入轮回边境和现实世界,并非虚假的,记忆也是真实存在的,但他究竟遗忘了什么?
  “……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景忆鸣握着他胳膊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劲儿,但语气放缓了下来,“世界要重组了,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孟然的眼神很复杂,是那种对自身情况迷茫的复杂,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杂乱的记忆终究杂乱,没有人能给他理清楚。
  他原先以为是周围的人不对劲,但如果自己拥有两份记忆的话,不对劲的不就是他么?
  那么景丞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脑海里的景丞是不是真正的景丞?
  景丞到底在哪儿?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信任的时候,还能信任什么?
  “我……”孟然抬眼看着景忆鸣,鼻血和眼眶里滚落的血都停住了,整个人却有一种虚无感,他顿了顿,眼神突然一沉,跟断电了似的肩膀都塌了下去。
  景忆鸣心里一慌,攥着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又压回去,他只能轻声喊:“孟然?”
  孟然被他这一声喊得哆嗦了一下,眼珠往上抬了点儿,直视着景忆鸣,直到办公楼再度摇晃起来的时候,他才轻声问:“我是谁?”
  景忆鸣仿佛被人用刀刺穿了,心脏一点点收紧,他的手终于抑制不住地抬起来,紧紧地搂住了孟然,两个人缓缓跪坐下来,景忆鸣搂着他,仿佛要把他按进身体里那样用力。
  “……没事,会没事的,”景忆鸣声音沙哑,侧过头在孟然耳侧轻柔地吻了一下,“我们回家。”
  孟然无动于衷,任由他搂着,手指抽动了两下很快归于平静。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雪景,常年不下雪的幽州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早早的落了雪,将大地覆盖,他记得自己躲在桥洞里,身上发酸发臭,几天没有进食,外面在下一场大雪。
  太饿了,胃不断的痉挛,整个腹部像被火烧一样难受,他只能抓雪充饥。
  最后的场景是黑夜里,有一个人站在桥下,带着一点哭腔和他说,跳下来,我接住你,我们回家。
  孟然感觉自己好像闭上了眼睛,又没有闭上,风从脸侧割回去,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谁在骗人?谁受蛊惑?
  大楼摇摇晃晃,熟悉的广播音再度响起,景忆鸣把孟然抱起来,钻入楼道飞快向下跑去,他像不会累一样,一路跑到胳膊都没有颤抖,孟然太瘦了,瘦得只剩下一具骨头。
  “孟然怎么了!”林岑慌忙地赶过来,景忆鸣退了一步,没有让她碰到孟然。
  “没事,”景忆鸣摇摇头,脸上不再挂着往日那样的笑。他扭头看了看,问,“接我们回去的车呢?”
  “……说是一分钟后到。”毕寻文皱着眉盯着景忆鸣。
  景忆鸣颔首,把怀里的孟然搂得更紧,毕寻文和林岑她们在旁边说什么,他没听清,只听见几句郭瑶以及林岑的哭声,林岑似乎在说她很后悔,找不到救郭瑶的办法,怎么会这样,这太不公平了。
  这太不公平了。
  车终于从迷雾中开过来,景忆鸣把孟然抱上车,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又把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太不公平了,他们说好什么事都一起面对的,到头来,吃苦的受难的只有孟然。
  车上一路无话,景忆鸣回到现实世界后在外面看见了宴尘远的车,每次回到现实世界的地点是固定的,他不知道孟然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应该是有空的时候就会开车来这儿等,这次刚好遇到了。
  景忆鸣抱着孟然走到车边,一言不发,宴尘远愣了一瞬,立刻开车门帮忙把孟然扶了进去,林岑和毕寻文他们还想说什么,被宴尘远拦住了,说谢谢大家关心,没人受伤吧?我先送孟然去医院了,有空下次再聚吧。
  他回到车上,景忆鸣坐在后座,孟然脑袋搁在他腿上,两个人成为了连在一块儿的雕像,呼吸浅得让人捕捉不住,宴尘远坐在驾驶座,愣愣地点了根烟。
  打火机的声音刚叩响,景忆鸣就说话了:“他不喜欢烟味儿。”
  宴尘远点烟的手一顿,再把打火机放回去时手有些发颤,强撑着从嘴角扯了抹笑出来:“我……不知道。”
  “我养了他快十年,什么都不知道,”宴尘远的脑袋往靠背上靠了下,呼吸发颤,过了很久才轻声问,“失败了?”
  “没有,”景忆鸣低头,轻轻揉着孟然的耳垂,“怎么会失败呢,不会失败的。”
  宴尘远不说话了,沉默地开着车,把两个人送到景忆鸣的家里,自己也跟了上去,景忆鸣把孟然抱进卧室,宴尘远就在外面打电话,叫叶潜快来。
  “发生了什么?”宴尘远问。
  “有一个能看透记忆的女孩儿,提前告诉了他关于他记忆上的问题,”景忆鸣低声说,“他现在……有些不清醒。”
  他三言两语总结完,宴尘远便不再问了,过了会儿叶潜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给孟然做检查,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景忆鸣坐在沙发上,想,要是拦着点儿就好了。
  他没有想到郭瑶会在那种时候直接提出孟然记忆上的漏洞,也没有想过轮回边境会直接安排一个能看透记忆的人在那里,玩儿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蠢了。
  要是没有郭瑶的话……
  景忆鸣忽然瞥到了什么,手指一动,心脏竟然在这一瞬间加速跳动起来,他摸出放在茶几玻璃层下面那张虚假的身份证,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摸出自己真正的身份证做对比。
  假的那张身份证的身字,中间两横竟然没有与右侧的竖线相连。
  他想起孟然在看到这张身份证后说出的那些话,此时想起来那些话未免过于唐突,不像是孟然这个性格能说得出来的。
  景忆鸣突然抬头问宴尘远:“孟然买墓地了么?”
  “……你什么意思?”宴尘远愣了愣,沉下脸反问,过了会儿他又说,“他哪来的钱买墓地?”
  景忆鸣怔了会儿,又低下头看着身份证,忽然笑了。
  如果没有郭瑶,孟然也会发现自己记忆上的漏洞,他早就察觉到了。
  在自己把身份证递给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身份证是假的,才会说出那些话来诈自己。
  真聪明啊孟然然。
  景忆鸣觉得自己想哭,嘴角却翘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大脑里的记忆飞速退转,回到6月3号,他们闯关成功的那一天。
  景忆鸣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分明从关卡里逃出来了,身后的门里却伸出无数只黑手硬生生拽住了孟然的脚踝,硬是将他拖了回去。
  还有些黑手漫出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侧着脸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他眼睁睁地看着孟然被拖回门里,发出一声惨叫。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第53章 日记
  很多时候,人的记忆是一个单独的承载体。
  两个人对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一件事不可能有同一种叙述,无论如何,大脑都会进行或深或浅的加工,说出来大同小异,细节上总是无法核对完整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更多的记录。
  文字是记录事件最好的方式,不会因为大脑的篡改而过多美化或者抑制,当天发生的事情当天记录,写日记是个很好的习惯。
  景丞就有一本日记本,上半年零零碎碎记了些小事,到六月二日戛然而止,直到三个月后才恢复记录,文字变成长篇大论,记录下很多事情。
  二零一九年九月三日,阴雨。
  他终于从医院醒来。
  醒来时所有的疼痛十分缓慢地传达到身体里,先是手指,再是腿,随后所有的疼痛都随着线条流进身体里,景丞强撑着坐起来,扭头看着窗外,耳畔传来一声声音:“醒了?”
  萧渡水坐在床边,似乎比之前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
  “我……”景丞刚吐出一个字,萧渡水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个视频电话,他一摆手让景丞闭嘴,直接接通了那个视频。
  景丞注意到他的手十分用力,快把手机捏碎了,直到那头的人问了句:“是他么?”的时候,萧渡水才缓过神,说:“不是他。”
  视频那头的人应了声,挂断视频,萧渡水又抬起头看向景丞。
  “你有什么想问的?”他说。
  “孟然呢?”景丞下意识地抓了下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