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郁跃同学:
  经教育部审核批准,您已被录取为我校……[1]”
  等会儿……
  什么跃?
  郁什么?
  “好了还给我。”仇跃伸手就要把通知书抢回去。
  但郁棘已经眼疾手快地拍照留证。
  紧接着,一道足以穿透墙壁,吓亮楼道声控灯的狂笑响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0章 好梦
  郁棘一开始笑,是真觉得仇跃这小孩有点傻,但笑着笑着就变了味儿。
  他想哭。
  一感受到眼泪,用来遮掩的笑声就停再难停。
  “想哭就哭吧,”仇跃把通知书装回铁盒,回头抱住蜷缩成一团的郁棘,“你演技真不怎么样。”
  郁棘长叹了口气,趴到仇跃身上,抬眼正好看见一本厚厚的生物五三。
  胸口顿时一阵抽痛。
  “你什么时候改的名?”郁棘把眼睛按在他肩膀,压出一片湿润。
  “迁户口的时候,”仇跃从他脖子一路顺气到后背,“本来想跟我妈姓,但当时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就跟警察说给我改成‘郁达夫的郁’。”
  迁户口……
  那就是转学籍之前。
  所以仇跃这一年用的名字都是“郁跃”。
  郁棘忽然有点不敢看这满屋的复习资料。
  每一本书,每一张卷子,每一次考试的条形码,甚至高考准考证、录取通知书上,全是这两个字。
  郁棘怕看见“郁跃”前划掉的、他下意识写出的“仇”,又怕仇跃每一次都完美地写对。
  仇跃为什么会脑子一热?
  仇跃和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什么?
  大家好我是郁跃,郁达夫的郁,海阔凭鱼跃的跃?
  仇跃一笔一划地写“郁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姓名的每一次使用,都带着别人的烙印,会不习惯吗?会难受吗?
  他怎么骗过自己的大脑,才让那个从出生用到十八岁的名字,不能脱口而出?
  他怎么一遍遍修正自己的手,让它下意识写出的是别人的姓?
  还有更多隐藏在细微处的挣扎,是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
  郁棘不敢再往下深想。
  这不是仅仅改个姓那么简单。
  “对不起。”郁棘抽了抽鼻子。
  仇跃拿来一包抽纸,怼在他的胳膊上,“你不用道歉,是我乐意。”
  “你是不是傻,”郁棘接过纸巾,眼睛却不敢抬起来,“俞姐就同意你这么改了?”
  “她问我,”仇跃顿了顿,“是不是就认定你了……”
  答案不必再多说。
  郁棘憋着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没事儿,”仇跃的手一下一下地滑过他的背,“改成这名之后我妈就带我上郁大夫那儿认亲去了,我现在是郁大夫干孙子。”
  原来叫姥姥是因为这个。
  “那你,得叫我,哥。”郁棘压在他肩膀磕磕巴巴地说。
  仇跃笑了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哥。”
  郁棘耳尖一抖,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哥。”仇跃又叫了一声,在耳朵发抖之前,安抚地捏了捏。
  指尖粗糙的茧子褪去了些,但中指关节侧面的茧越发突出,昭示着主人的弃武从文。
  “行了,别叫了,”郁棘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你哪天再去把名字改了吧,趁还没入学。”
  “嗯,我之前就是见不到你人,把名字当个念想,”仇跃捏捏他的手,“录取通知书送到第二天我就去改名了,这回跟我妈姓。”
  “俞跃,挺好,”郁棘笑起来,“以后真是海阔凭鱼跃了。”
  “不过开证明了吗?别到时候入不了学。”郁棘盘算起麻烦事儿来。
  “开了,放心,”仇跃又捏捏他的脖子,开起玩笑来,“那警察说他跟林大保安熟,到时候提前打个招呼把我放进去。”
  “我才是跟林大保安熟呢,到时候我陪你。”郁棘握紧拳头,放在仇跃手边。
  仇跃笑着跟他碰了个拳。
  俞夏今天没夜班,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菜市场买菜了,郁棘本来想回去,但实在是哭累了,瘫在仇跃床上就不想动。
  陈医生说哭也是一种生命力。
  但他现在累得生命力都要耗光了。
  要么泪和累是一家音呢。
  “你在我家吃晚饭吗?”仇跃侧躺在他旁边,手轻轻拨着他的睫毛。
  郁棘感觉痒痒的,但眼睛哭得干涩,一点儿不想睁开,“你跟俞姐……跟阿姨……跟你妈妈先说一声。”
  仇跃被他这三连称谓逗乐,边发消息边说:“你直接叫妈得了。”
  郁棘也笑起来,“小时候觉得,我除了姥姥没亲人了,结果现在都有仨妈妈了。”
  萧丛,俞夏,还有……martina。
  “我也是,我之前以为这辈子就是孤儿了,没想到遇见了你。”仇跃盯着他。
  “我又不是你亲哥。”郁棘拍了拍他。
  “但遇见你,我才遇见我妈,我才……有现在这个家。”仇跃蹭在他手心。
  郁棘蹬了蹬腿,翻过身来正对着仇跃,在他鼻尖亲了一口,“以后还会更好的。”
  “你也是。”仇跃吻住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不带任何杂念地亲吻着,像小动物彼此舔毛,交换气味。
  不知道过去多久,客厅的门嘎吱一声,钥匙串在塑料袋上一哒一哒地撞着,撞出一股甜香。
  俞夏回来了。
  她轻轻敲了敲仇跃的卧室门,“小跃,小棘,你们饿不饿呀,我买了点儿糕点,可以提前垫垫。”
  “你饿吗?”仇跃在被窝里悄悄问。
  “不饿,”郁棘深吸一口气,“但是出去帮帮忙吧。”
  他赶紧戳戳仇跃,俩人把皱巴巴的衣服整理一番,才打开门。
  “m……没事儿阿姨,”郁棘把顺嘴秃噜的“妈”咽回去,“今儿晚上吃什么?我俩也打个下手。”
  也不是叫不出口,就是……怕这么突然一叫,把人吓着了。
  “不用这么生分,”俞夏往他俩手里一人塞了盒酸奶皮,“还按以前的,叫俞姐就行。”
  “不行不行。”郁棘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仇跃倒是更急,“他……我男朋友管我妈叫姐,我成什么了?”
  “你俩终于复合啦?”俞夏笑起来。
  “所以直接叫妈。”仇跃推了推郁棘的后背。
  郁棘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妈。”
  “诶,”俞夏笑得两只眼睛都弯着,也露出一边的虎牙,“好啦两个小朋友,去吃糕点吧,晚饭我自己来就行。”
  “边吃边干。”仇跃把俞夏和郁棘都推进了厨房。
  但三个人的厨房实在拥挤。
  仇跃和郁棘还是被赶到了餐桌上择菜。
  很小的桌子,四四方方,两个一米八几大小伙子面对面坐下,能碰到彼此的膝盖。
  但郁棘感到很幸福。
  平淡生活里的幸福。
  “这豆角怎么择?”郁棘对着豆角犯了难,他的择韭菜经验完全无法挪用。
  “揪着头,往下一拉,把丝儿拉出来就行,”仇跃示范了一遍,拉出完美的长条,“两头都是,要是断了也可以掰成小段,再拉丝儿。”
  “我试试。”郁棘掐住豆角的顶端,对折撕回执似的小心翼翼,丝儿被缓慢地拉起来。
  啪嗒,还是断了。
  “这儿不是实验室,也不是米其林,”仇跃笑得手都慢了点儿,“差不多就得了,实在有丝儿你吃的时候吐了就行。”
  “不行,我就不信我择不好。”郁棘把袖子又撸上去点儿,膝盖顶着仇跃借力,n鼓作气——
  惨败。
  惨败。
  惨败。
  一直到吃饭,郁棘都在跟豆角较劲,把一盆土豆炖豆角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丝儿都不剩。
  结果就是吃撑了,郁棘坚持着刷完锅碗,胃里还塞得满满当当。
  “出门遛遛弯儿吧。”俞夏从客厅鱼缸捞出两条小鱼,放进可随身携带的透明小鱼缸,准备带着一块儿出门。
  “这是……溜鱼?”郁棘好奇地戳了戳小鱼缸壁。
  “嗯,我妈的独家爱好,”仇跃臭屁地挑了挑眉,“带小鱼看世界。”
  “咱们一家鱼嘛,整整齐齐。”俞夏慢悠悠地走出家门,按下了电梯。
  一家鱼……
  俞俞郁鱼鱼。
  好像什么施氏食狮史。
  郁棘在后头笑得前仰后合,可惜胃还涨着,仰到一半就受不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还得靠在仇跃身上才能往外走。
  “要不把郁大夫也叫上?”郁棘在电梯里憋着笑,“俞俞郁郁鱼鱼,咱还能凑连对儿。”
  “行啊,我给姥姥打个电话,”仇跃边说边打,“喂,姥姥,吃完饭了吗?……”